那是另一个故事了。然而,生死的刻痕已在懵懂的少女和男人中间划下了绝大的鸿沟。
经过无数以万年为单位的计量,男人的双肩渐渐垂了下来,他的头发变得和不周山上的积雪一般苍白,双膝被风吹地簌簌颤抖,仿佛他的身体不再强健如岩石,而是松软如泥土。他平静地环顾四周,毫不畏惧,他想,是带走了他身边无数生灵的死亡终于要降临到自己身上。
死亡一天天迫近,催促着他,但他仍高举双手,勉强地呼吸着,不敢放心离去。因为他看见每当风暴狂烈时,悬绝的大地与天空仍会微微地漂动,他担心没有自己,七种灵力失去制约,又将混杂起来,将安宁的世界拖回混沌中去,世界历尽艰辛诞育的生命会在一瞬间消失殆尽,他毕生的努力也会化为乌有。怀着这样的忧虑,男人又勉力支撑了三百六十年,每一天中,他都感到寒冷在体内盘踞的时间比前一刻更长,他几乎熟悉了死亡的气息。
那是和少女一样的气息。在面对这一切存在都无法抗拒的力量面前,男人才明白少女的力量,那不是时间的力量,那是给与一切死亡的力量!
时间在少女的身上没有留下痕迹,她仿佛还是很久很久以前,世界还一片蒙昧时的模样。她的眼神如此清澈,神情如此焦急,她拼命的想要驱走侵蚀着男人生命的力量,但,那是她无法做到的。
那天深夜,饱含水气的云块郁积在天边,空中飘拂着雨丝,没有半点劫难的征兆。而当男人如往常一样眺望四方的时候,突然感到一线前所未有的冷意流遍四肢,迅速地穿过心脏,顿时强烈的睡意攫住了他,数万年来他都未有如此困倦,使他不由自主地阖起双眼,高昂的头颅垂落下来。他虽仍想着现在还不是该休息的时候,天地的平衡还有被击破的可能,仍然尝试着握紧双拳,提起全身的力量来延缓死亡的步伐,但一切都只是徒劳。
指缝间的云被挤碎,雨水沿着手臂冲到地面。
少女用尽了所有的办法都无法挽回男人流逝的生命,瓢泼大雨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从天空倾泻而下,少女眼中的泪水还未给与冰冷的肌肤一点温度便已被雨水裹挟着落到大地之上。
“为什么你要死去呢?明明说好在一起的。你死了,我就是一个人了。”
少女哭泣着说,她站在男人的膝盖上,仰望着男人已然老去的面容。
‘你为什么要分开他们呢?他们本来是在一起的。你看,很远的地方,他们还想要在一起。’
‘原来的那个世界,没有生命。那样就又是一个人了。’
‘那么,我陪着你,你就不是一个人了。’
‘我喜欢这个新的世界,他是你改变的,所以我要和你一起看它。你也可以陪着我吗?’
‘好。’
久远的誓言犹言在耳,却已经不能实现。
男人用手掌托起少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吻了她的额头。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不能再陪着你了,但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这场大雨终结的时候,男人仰起头,向天吐出最后一口包含生命的热气,倒了下去。
少女还不明白男人话中的含义,但世界却在顷刻间天翻地覆!
所有的山峰、所有的云层,一齐发出悲伤的轰鸣,剧烈地摇动着,就如同死了主干的枝叶,纷纷要飘零和枯萎,世界失去了支柱,五行的元素疯狂s_ao动,啸叫着要回到最初的混沌中去。海面顷刻间退缩千里,缠结的彤云烧红天际,庞大的火球夹杂着雪片在其中翻滚,天幕的四角被地力吸引着下垂,苍穹越收越狭窄;地极同时震动,地缘翻卷着向中央聚拢。
不周山的剧烈摇撼惊醒了安睡中的龙,它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可怖的景象,山峰倾侧掀起的烟尘,甚至遮蔽了他眼中的光芒,一瞬间的白昼淹没在昏黄的灰沙中,兽群和飞鸟难辨方向,已不再四处奔逃飞翔,而是匍匐着哀鸣,尽力把头藏在腹下。恐惧像席卷的洪水,扑灭了它们心中微弱的火焰,挣扎着逃生的希望。
火球开始互相冲撞着坠落,千百道浓烟冲天而起,崩裂的山石如密雨般飞散,沟壑丘陵一刹那间全被扫平,塘中的鱼、树间的鸟顿时被抹消了痕迹。
迫在眉睫的危险不容龙再思考,它尽力舒展身体,盘住几乎被拔起的山根,拖动整座不周山缓缓回归原位,以一己之力与狂乱的五行元素相峙,对抗意欲并合的清浊二气。护身的祥云在它灵力的控制下层层堆垒,形成一根没入天际的云柱,云本来是流动的气体,此时却变得坚硬如石,抵住倾覆的天空。
清气又开始上升,与沉浊的地土越离越远。片刻之间,不周山间矗立起的这根洁白石柱,就像活着时的男人一样,重新支撑天地。
而盘绕在柱底的龙用尽力量,周身碧青的鳞甲光芒黯淡,呈现出死寂般的深黑色,它虽焦急,却再无力睁开双眼,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世界,却即将要失去光明,被吞入黑夜的腹中。
然而黑暗被天际闪现的一道光痕撕裂,一个硕大的金色球体从裂痕处跃出,它看起来是完美无瑕的圆形,正中燃烧着纯金色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