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慧于绾云这样对视着,只觉得仿佛头一次认识这人,在他心里引起巨大的震荡,不由得疑心自己心中所想是否只是猜度,是否是委屈了面前这人。对视许久,定慧张口,想要挽留,却被绾云抢先说道:“送我一程吧,师兄。”说完径自转身,往院子外去了。
定慧咽下口中的话,思索片刻,还是跟着出了院子。
山石路上,定慧走在前,绾云在后跟着,两人一句话也不曾说,此刻两人身上的纠葛,只剩下一个踩了另一个的脚印,又或是影子叠在一起罢了。
等到了山口处,定慧看着那走了无数次的山路,只觉得今日这山路似是短了好大一截,竟这样快就走完了。他转身看着绾云,胸中仿佛有什么要扑出来,却苦无出路。
绾云看他道:“多谢师傅了。”
定慧一怔,绾云已绕过他走出山口,往那另一段路上去了。
眼前的人一消失,定慧触目皆空,脊背僵直。他想不出有什么缘由来挽留绾云,当初他自己说绾云在此间“来去自由”且既疑心他是妖物,如今走了也罢了,何苦要留他?
山谷里风声如潮,吹散那人最后一点气息,连脚步声也不闻。定慧闭上双眼,手捻佛珠,默念佛经,立了约一盏茶的时候,抬起脚来顺着山路回去了。
终究连头也不曾回一个。
第8章第八章
绾云绕过定慧走向山口,走了几步慢慢立住了,他想回头再看看他。
只见定慧背对山口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绾云在几步之外看着他,心如刀绞,他狠狠咬着自己的唇不出声,只在心里说:师兄,你回头看我一眼。
定慧略动了一动,袖内取出佛珠来,依旧不动,更不曾回头。
绾云在后看着他,手紧紧的攥着,指甲都掐进了手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直看到双眼朦胧,那背影也不曾动一动。绾云忽然浑身抖起来,眼睁睁的看着定慧一步一步走进山里,直到背影也消失不见。
山谷内吹出一阵风来卷起绾云的头发,卷的一头青丝乱纷纷的,横七竖八的划在脸上,也似割碎了心一般。绾云的眼泪流下来湿润了微翘的嘴角,到此时绾云真真觉着如堕冰窟,原来这和尚真的没有人心,原来自己真的是拿了鸡卵碰了石头,碰的此刻粉身碎骨,他却岿然不动。这两月余的柔情蜜意竟是贴给了铁石心肠,连他一回首也换不来。
师兄,你好狠的心。
绾云入耳听来,这呜呜风声似哭似笑,更似嘲讽,嘲讽他心痴如此,呆傻如此。因此他便大笑起来,奈何这笑却止不住眼泪。他单柔的身子禁不住这情绪激荡,直笑的全身发抖,耳中轰鸣,双眼发黑。须臾他渐渐止了笑,只是双眼一刻不离那山口处,眼神似风中残烛,忽明忽暗,终于被一阵风彻底吹灭,归于沉寂。
绾云自那繁华地逃离至此,原就不敢再回去,只因怕定慧烦恼,因此便委曲求全,只说不拘在哪里,行乞也罢,流亡也罢,自己一个人支撑着好歹混过这一辈子再求来生吧。可如今定慧此举彻底泯灭了绾云出山生存的勇气,自己小心翼翼待他至此,却遭如此弃厌,何况这人还是他一心一意爱慕,视若神明的人,如此打击,真令他了无生趣,背后的路那样长,要怎么走才能走得完?不如结束在这里,下辈子投个好胎,只要生在正经人家,不论富贵,平平安安正正经经过一辈子,也算老天爷赐福了。
绾云抬脚缓缓走进山口,就站在定慧方才站定的地方,抬手解下束发的布带,长风霎时飞扬起近三尺的青丝,如同在绾云身后张开了黑色的羽翼,映衬着他全无血色的脸,如同待飞的妖精。绾云把发带系在山路边的灌木枝上,抬头往山路尽头那里看了一眼,微微一笑。
师兄,云儿可去了。
于此同时,走在山路上的定慧猛然回头。
他听见绾云在叫他,难道他又回来了?可回头的时候只有空荡荡的山路,一边是高耸的山壁,一边是雾蒙蒙的陡崖,哪里有人?
此时虽已日出东方,这山谷的潮气却不散,氤氲着罩在陡崖底部,看不清底细。定慧直直的看着那云气,心里一股不安的情绪也蔓延出来,仿佛这崖底有吸力,要吸人下去似的。
定慧忽地浑身一震,疾步向山口处赶过去。此刻他满头都是绾云临走时看他那眼神,仿佛因决绝而安宁,那并非因离去而不舍,而是要离世所以解脱。难道只因自己一时之误,竟要害了他一条人命么?他额头沁出汗来,不知是因为赶路太急,抑或是心内着急。
待到他匆匆赶到山口,却是并不见人,定慧下意识便往崖下看,却看到枝桠上系住的发带,顿时双腿一软。他双手发抖的去解那发带,却是解不下来,那山崖上俱是倒挂斜生的矮树灌木,看不见底,越往下净是云雾之气,全然看不清楚。
定慧立在崖边,脑袋里如同塞了石头,僵痛艰涩,头一次觉出无助,这件事竟是佛祖解不了的,他不知绾云是否跳了崖,若是跳了,又是生是死。
他咽了一下口水,润湿干涩的喉咙,却满嘴发苦。最终他蹲下身来,手抓着那较粗壮的木枝,一点一点下崖去。
不管他跳了还是没跳,是死还是活,他都得下这一趟,什么也不为,至少他想不出缘由。
那山崖并非陡直的,稍稍斜着,且土石相间,山壁间丛生树木,定慧手脚攀着树枝,一点一点下着崖,半途看见了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