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那从容稳健的脚步声,都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让人甚至想要屏住呼吸,隐藏自己的存在。
这是至尊之人才会散发的气度。
黄公公待皇帝落座之后,才又提气道:“起——”
满堂人整齐划一的站起身来,连带着那钱太守也不知所措的站了起来。
他用余光瞥见了两三个颇为眼熟的人,都是从徽浙这边提拔上去的大人物。
“钱太守。”
“臣——臣在!”钱太守一听见那青年温润的声音,就条件反s,he地想要下跪。
“微臣未曾远迎陛下亲临,实在罪过!”
虞璁只低头接了黄公公递来的茶,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
钱太守的心绷在那里,偏生又听不见下文,简直快厥过去。
“朕原先只是想体察民情,不曾考虑过暴露身份。”虞璁垂眸看着那漂浮的茶叶,扬唇笑道:“只是今日,要借你的守军一用。”
这些事绷在这里,已经让老头都回不过神了。
什么意思?
皇上莫名其妙的就来了,还要调他的兵?
“你且抬起头来,听那几位大臣跟你讲讲。”
虞璁本身也被画舫爆炸之事搞得心有余悸,此刻只是佯装淡定而已。
他带的四文四武八个官,本身都不算是如虞鹤徐阶那般相当亲近的人。
可是这八个人,都是忠心耿耿又是自带江浙背景的。
他在出宫之前,就想到了要防这一手。
不出宫,就永远不知道谁在盯着自己。
可是当猎物和狩猎者同时暴露的时候,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直接把微服私访转变成明着的巡查。
他没有必要强行掩盖身份,哪怕真的以皇帝的身份出巡,也绝对能看见自己想要看见的东西。
但是当心怀不轨的人暴露的时候,想要第一时间跟官方下属证明身份,除了龙袍之外,更重要的就是仪仗和从江浙提拔上去的高官。
他们的存在,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钱太守从前还在这里其中一个官的手底下从事过,颇有点想点头哈腰,此刻也只能生生忍住。
黄公公为了稳妥起见,还是端出玉玺传来,给他瞧了一眼。
他一面听着那几个官讲的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一面心里忍不住惊叹。
如今的圣上,是真的年轻而又俊秀啊。
他刚才抬头的时候悄悄瞥了眼,心里突然想起从前学过的那句诗。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世无其二。
其实哪怕没有这些大官摆在这,单是见这青年穿龙袍的气度,他也肯信这就是皇上。
再也没有人能将雍容与清俊这两个词,同时如此淋漓尽致的绽现出来。
“微臣以为,没有任何问题。”钱太守待那两个高官落座喝茶之后,才再度作揖道:“此事,臣等愿鼎力相助。”
听皇上的意思,是有意征了他的兵继续南巡,关于这些兵有什么用,再往深处说就轮不着他一个小太守来听了。
钱太守思忖了一刻,心里还是有了底。
这事既然有这从前共事过的世家大臣担保,他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
虞璁等着他写好文书并且翻出兵符来,只低头扫了一眼,又开口道:“等等。”
“臣在。”
“朕问你,”他的声音里,透露出几分微妙的玩味:“这附近几城里,最为壮大的,是哪几个家族?”
钱太守怔了下,还是如实禀告:“杭州张氏和姑苏孙氏。”
虞璁低头想了想道:“有多豪富?”
此刻皇帝在这,糊弄啥也迟早会被发现,钱太守只犹豫了一刹,就继续竹筒倒豆子似的说道:“拥有良田无数,纺织工场上百,单论财力,恐难预计。”
“你留在这里。”虞璁只心里叹了口气,面不改色道:“借用此府休整三日,黄公公自然会与你的管家相交代。”
他当了几年的皇上,也渐渐能把那些劳烦、请之类的敬语都从脑子里剔出去。
可见着那老人俯首贴耳的样子,心里还是感觉很诡异。
陆炳已经被太医扶去侧堂医治了。
除了这钱太守要留下来随时问话之外,其他人暂时都可以休息一会。
虞璁抿了一口浓茶,竭力让自己更清醒一点,再度开始思索。
其实这件事情,很好想。
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有动机的。
有人想要杀他,无非出于两种理由。
第一,是因为他动了他的根基家业,动了他的富贵钱途,所以才敢设法渗透入朝廷,安排人设刺杀之局。
第二种,就相对而言……可怕许多。
这个人,不希望他再走下去。
寻常的皇帝,基本上都会以保住狗命为第一要旨。
眼瞅着私服出巡有如此大的风险,肯定还是往北京那边赶,越接近皇城就越安全。
可是……为什么?
只是为了钱吗?
无禄令没有被遵守,他们还在肆无忌惮的官商勾结,所以——
想到官商二字的时候,虞璁愣了下,看向了那已经忍不住开始靠着椅子打盹的吴太守。
老头儿已经开始打鼾了。
这鼾声有点干扰思路。
皇帝忍着睡意揉了揉脖子,听着鼾声继续思索。
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陛下。”黄公公小心的走了进来,在听见鼾声的时候愣了下,忍着不悦的神情看向皇上道:“陆大人想见您。”
虞璁点了点头,快步去了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