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的聚会一开始,凤子樟作为主持,先与众人聊了聊无关痛痒的话题,接着就顺势引到皇帝的决定上,问大家觉得如果往下要做应该怎么做,如何才能把事情做好。并且鼓励大家畅所欲言,在府上无须有所顾忌。众人都有许多想法,凤子樟的目的首先是听取意见,于是她主动控制发言顺序,一个保守一些的,下一个就换个激进的。不同的主张漫天飞舞,倒没有那个超出了她和谢琰曾经预期的那些。没有新鲜意见,她的目的于是转换为摸底。看看这些寒门官员可能有的最高要求和底线各在哪里,于是开始鼓励自由讨论。
这一讨论不要紧,双方几乎吵了起来。往日的聚会上虽然也吵过架,但从未像这次这样激烈。激进派的认为要处理就一次性处理好,否则给世族留下余地,他们就会加固城墙,来日问题会更加隐蔽和难以处理;保守派则认为激进派的想法根本就没法推行,世族又不是傻子,不可能任人宰割。激进派闻言立刻跳起来,说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能给他们机会,然后立刻把问题上升到道德层面,指责世族的无耻和保守派的同流合污。保守派想要辩解说世族中也不是没有好人,不要一竿子全打死。激进派立刻就说就是因为那些仅有的好人和你们一样妥协退让才有今天,你们就是不顾国家大义,只顾着自己的利益,才把天下搞坏成这个样子。
凤子樟依然放纵他们讨论,即便是争吵。直到激进派失控地把战火烧到崔谢两家之后,她开始有一点坐不住了。两位激进派官员指责崔仪表率不利,崔家在豫章也干一样的事情,可见是一丘之貉;会稽的谢家看上去很清白,但是地方上的门第稍低一些的世族要是没有他们睁只眼闭只眼,怎么会胆大妄为到那个程度?还标榜自己儒学世家呢,呸!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嗯?”凤子樟说,那人愣着,不再出声,嘴却没闭上,“想要污蔑一个人,一样东西,就把能够污蔑的东西全部搬出来,也不管是不是有关系,这样对吗?说得过去吗?或者说,按照你的道理,我也可以说,寒门官员标榜自己有才能,到了建康不是一样养不活自己,有什么才能?难道你有产业有出身,你画的画写的字就能卖出去?这难道不是一样吗?自己斟酌斟酌自己说的话。本来就受人白眼了,难道还要丢这种人?”
你这腌臜东西,无耻混蛋,你有什么资格说她,你知道什么了,就来平白无故地指责她?凭借这点毫无根据的猜测,你就了解她啦?你就能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啦?你就能下判断啦?你是不是除了会点土木懂点造房子脑子里就没有装别的东西?她是我的心上人,我的至宝,我怎么可能容许你来说她一句不好?要不是我留着你还有用我真想给你发配到边疆去……
凤子樟面上不动神色,嘴里也没有继续追杀,但脑子里想的全是这些。
那人无言坐下了。谢琰在后面的回廊上听得一清二楚。她本想从外面绕到客堂那头,坐在末席,加入讨论。没想到正好遇到这一段。这种没什么逻辑的气话她也没打算放在心上,现在倒有点儿感谢这家伙——要不是他,她如何听到凤子樟维护她呢?
不过他们如此激进,她一定要进去警告一番。反正她都被他们说成这样了,那再说点丑话也无所谓了。于是她等来了送茶食的下人们,与她们一道进去。虽然是依旧坐在末席,但她一进去,目光就纷纷朝她投来——或者迟疑,或者不满,还有鄙视的和害怕的——又纷纷收回。堂上已经在讨论这些人老家的具体情况,和可能的实际c,ao作。谢琰不时参与细节化讨论,关于一户一般每亩地可以产出多少,丰年荒年各多少,一般来说除了上报的徭役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摊派的事情占据时间,等等。保守派和激进派她都不错过,积极参与,但不置评,小心翼翼地不要给出任何评价性的说辞。
又说了许久,到了该走的时候。谢琰起身,代表凤子樟感谢了诸位大人,然后说,在下官微言轻,但有一言要对诸位大人讲,今夜我们在王府的讨论内容,还请诸位大人出去以后不要在外面宣扬,既为彼此保守秘密,也为了殿下,更为了国家。
众人默默而去。
而朝廷久不见计划出来,连个草稿也没有,不免传言说是凤子樟在谢琰的撺掇下有意拖延时间。知道事情难弄的,皇帝没催,崔仪不催,大族族长们也不说话,最爱这一说的竟然是这些寒门官员。心怀不满,如久候甘霖不至,地要龟裂,人要宣泄。一个失言的醉汉才会被崔玄寂抓个正着。
赶回家去也没用,他此前已经骂得好一阵了,也不止他一个人这样想。没过三日,这样的说法就在建康传遍了。弄得个没空写信拖了数日的崔玄寂,在街上巡逻还能听到花样翻新的窃窃私语。
她巡逻结束,回家换了衣服,就往南康王府来。果然凤子樟还在官署没回来,只有内史大人在家。
“今儿这可是稀客来了。”崔玄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