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云不说话了,良久小声叹了口气。
他不想陷入夺嫡的漩涡之中,所以他逃了,他很没有出息的、顶着神童的名号、顶着整个顾家原本的希望和期待从都城逃到了滁州。他一边享受着家族的荫蔽,一边逃避着来自家族的责任。
顾家没有人管他。
不是因为顾家放弃他了,而是他自己知道,他的祖父、他的父母、他的姑姑,他们足够了解他,也足够疼爱他,他们不愿意强逼着他做那种事情,所以他们没有反对,任由顾青云逃似的到了滁州。
但是张思勉呢?
他的这个堂哥,他小时候作为皇子伴读,他们一起长大,长大后,他从都城逃了出来,而张思勉呢?
顾青云好歹还有选择的余地。
张思勉什么都没有。
他从出生开始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一条路走到黑。
他要么走下去,要么就永远都走不下去了。他只能在都城,然后费尽心思的周旋,顾家几乎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到了他的身上——皇后的二皇子是十年前过继的,皇后没有嫡子,二皇子虽然名义上是嫡子,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不是,他也不是长子,长子是默默无闻的容妃生下的、默默无闻的张思远。
皇帝没有立储,迟迟没有,谁都有可能。
宋家为了宋家的百年荣耀敢走这一步险棋。
顾家难道没有拼尽全力吗?
顾青云觉得自己有一点脸红,也许是因为羞愧,他犹豫着开口,想要说点什么,外面便进来了一个探子——顾青云身边也有那么几个得用的人,不然很多事情都不太方便。
顾青云放弃了原来的话题,看向了那个暗探:“他们之后说了什么?”
那探子答:“我的武功远不如孟教主,一出去就被发现了。”
顾青云也知道这才是最可能的结局,小声叹了口气:“也是……”
那探子又接着道:“他似乎以为属下是大人派去保护小孟大人的,但是他说不必了,有他在就可以……他、他还让属下带一句话过来。”
顾青云挑了挑眉毛:“什么?”
探子的脸色有些尴尬:“他说,十余年前,都城的顾青云和苏杭的孟小安到底谁才更胜一筹,今天看来,已经有答案了。”
☆、张三(十一)
“殿下,该起了。”
门外传来了侍卫的声音——自然与宫中宫女娇弱婉转的声音不同,带着些硬邦邦的生疏感。
张思勉在床上翻了个身,这别院在沧州州府,是他自己着人建的,就算他的心再大也不可能真的住到宋金秋安排的地方上去。他手下的人在庶务上都不太灵通,花了不少的钱盘了这样一个院子,虽然地方不小却十足的粗犷,粗犷的与都城的那种大开大合的气概又截然不同。
不过好就好在这宅子外头里头看上去都不怎么样,在水患灾民的冲击下竟然还保存的完好。
天一亮张思勉就醒了,他自诩自己是大丈夫,自然不是连苦都吃不起的人。奈何沧州的条件比起都城差了不知几何——没有层层叠叠遮光的软帐、没有若有若无的檀香、没有轻细婉转的声音唤自己起床,身下的床铺也不够软,被子又太厚重……明明住在这里的时候不觉得什么,偏偏临近要回去了,张思勉才发现沧州几乎一无是处。
但是、沧州自由。
他迟迟不想离开这里,所以一直躺在床上没有动,直到外面有人来寻他,才知道到了不得不动身的时候了。
张思勉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了,这就起。”
外面的侍卫得了回应便退下了,这些侍卫其实是他身边的亲卫,武艺不错且忠心耿耿,一身轻甲撞击的清脆声把他仅剩的一点睡意也驱逐了。
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三年前。
那个时候他在军营里,每天听到的都是这些金戈之声。
都城的三年,他几乎要忘了那种肃杀的感觉,也几乎要忘了自己当时窘迫的境况。
等到张思勉穿好衣服,才开始收拾自己的随身物品——说是随身物品,不过是些重要的案宗之类,粗苯的东西还是有杂役会帮他清理的,不过他到沧州来,称得上是极其轻便,几乎什么也没有带,侍卫也带的极少——这样虽然不安全,但他做起事来也方便。
外面的人又催了一遍,张思勉这才磨磨蹭蹭的走了出去。
终于还是要回去了。
要和这几天的日子说再见了。
和这个光怪陆离的江湖、和江湖上的人,说再见了。
他颇为舍不得,毕竟像是孟小宁这样有趣的人,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直到他拐出了宅子的大门,看到了停在门口的马车时才下意识的睁大了眼睛,看着坐在马车车辕上的男人,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道:“李……李四?”
李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甚至神态中还有一丝气恼:“张三。”
张思勉知道他是因为自己才被孟无安安了这么个绰号,便也不难理解李四对他产生的隐隐敌意,只好拱了拱手又赔了个笑。李四的身量极高,比孟家兄弟高了一个半头,与自己相比也高了一大截,体格也健壮,一看便知不是什么普通的角色。
“可是孟教主让你来送送我?”张思勉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搞清楚李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车队里的其他人都是张思勉的亲卫,却无一人对李四提出异议。
马车前方的木门被人推开,从帘子里露出来了一颗脑袋,那张脸张思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