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浑天洞封地回来的人只有三个,除了被送去坐医堂救治的小兰儿,他和岳辰晴两人都近失语。岳辰晴经历了呜咽与嚎啕,便一直坐在血池旁发呆。他恐怕是一直在回想他曾经对慕容楚衣所言所行,想起他是如何听信了江夜雪的话,将原本就孑然一身的四舅推向更清冷的深渊。
慕容楚衣没有留下什么遗物,唯一可以勉强算上的,大概就只有洞窟内那些破碎残损的竹武士。
它们如今都听岳辰晴的命令了,因为它们已经失去了亲手将它们斫刻出来的那个人。
但是,在浑天洞,当墨熄无意触碰到其中一只时,它还是缩成了巴掌大小,安静地躺在地上,好像是为了完成谁的遗愿,等着他将它带回一般。
墨熄将那只小小的竹武士取出来,递到了顾茫掌心里。
顾茫愣愣地,但他也只是迟钝,并不是笨。他一直很善解人意,尽管这种善解人意有时候带给他的只不过是更多的苦难罢了。房间内静得可怕,过了一会儿,顾茫小声问:“他不会来了,是吗?”
“……”
“他是……不喜欢我吗?”
墨熄抬手,将他揽进怀里,他压抑着悲伤,对顾茫道:“不,他有些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得不先离开。他很喜欢你,所以才要我把这只小竹人送给你。等他做完了自己的事情,他还是会回来的。”
“那是要多久呢?”
“可能要……很久很久……”
“……”
顾茫默默地,过了好一会儿,他轻声问:“墨熄,你怎么哭了?”
他怎么哭了呢?
浑天洞里之变只在短短一夜之间,却好像把沉积了十余年的事情都搅了个天翻地覆。
江夜雪的宽和温柔是假的,他与秦木槿的恩爱是假的,慕容楚衣的自私无情是假的,君上的种种言语亦是假的。
他好像活在一个连环相扣的局里,他以真心待人,以赤诚示人,可换来的不过是一张又一张的假面。
他曾经以为自己为家国做的都是对的,恩怨是非分得那么清楚,然而一场惊变之后,却发现他们不过都是棋盘上的一枚子。
当今君上究竟是有多狠的心,才能谋算着让江夜雪去蛊惑陆展星,赔上七万将士的性命,再赚得顾茫无路可选只能听从他命?
五年的密探生涯。
背负着罪恶与血腥独自强撑下去。
甚至为了夺回最后一片血魔残魂,再一次丧失了生而为人的意识,错失了与兄长相认的机会。
——付出了那么多,他们是希望战火平息,九州太平的。
可原来不过是为君上磨快了手中的刀剑而已。
他只觉得无限疲惫。
因为这浑天洞惊变,墨熄没有办法再和顾茫留在临安寻那隐士大修。岳家的惨案不胫而走,烽火般很快从临安传遍了整个重华。
举国震荡。
墨熄和顾茫一起,帮着岳辰晴收拾打理,陪他扶柩返回帝都。
丧礼进行的像是一场无声的荒诞戏,王室既要保有颜面,不可大肆揭露岳钧天曾经的丑恶行径,但世上无不透风的墙,其实众人心中都明白事情的真相原本是什么样的,哀悼和颂歌就显得格外可笑。
墨熄隔着飘飖的白幡,密密麻麻的送葬之人,遥望着祭台之上,君上酾酒的端肃模样,指甲深陷入掌心——
这个人到底将他的臣子、他的兵卒、他的百姓,看作是什么呢?
岳家的群丧没有持续太久。
除了岳辰晴本就已无心思之外,更多的是因为重华确实与燎国战事频发,这边君上还在祭拜,那边就已经有军机署地人等着向他禀奏边境战况了。
风中弥漫着沉重的硝烟之气。
江夜雪说的没错,重华与燎国的战役并没有因为血魔兽的残魂被他们所得而就此平息,反而变得一触即发。
丧礼上人心惶惶,就连一贯最为乐观的几位王侯也都明白——重华与燎,大战在即。
“听说燎国国师又创生了新的法术,在边境交战的时候他就用过,那法术就和瘟疫似的,可以在短短两三日就让几座城池的人全部沾染魔气。”
“天啊,这该怎么办?”
“唉,不知道啊,听说司术台和神农台都早就在想破解之道了,只希望这主意能想得快一些,燎国这些日子不断地往边境陈兵,恐怕很快就要大打。”说话的人一脸死灰之色,“要是没办法抵御这些魔气,谁敢冲锋陷阵,这不是送死吗?”
“反正我是绝不会去前线的……”
一片窃窃私语。
这边是岳家的大伤痛,那边却是几个的老贵族在悄声商讨着如何在即将来临的战火中保命,人与人的悲喜忧虑到底是不相通的。
岳辰晴无意在留于陵地,接受那些人并无太多真心实意的致哀。他回到了岳府——岳府死了那么多人,如今空荡得可怕。他慢慢地在廊庑下走着,每走到一处,想到一些往事,心就很痛,像是喘不过气来似的佝偻下身子,要在原地坐上好一会儿,才能使得自己再往下走去。
他明明还是这么年轻的,却一夕之间好像锈蚀了身上所有的骨骼关节,连行走都变得这样的困难和木僵。
他来到慕容楚衣的炼器房门口,发了很久的呆。
这是重华最难进入的地方之一,需要密术与令诀。但是岳辰晴好像福至心灵,又好像笃信着什么,他抬手去推门,守门的机甲小偶人吱呀着从暗匣内冒出来,问他:“所来者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