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
“我当时跪在大殿上,是在为了陆展星求情吗?”
墨熄道:“不完全是。”
这段朝堂之争,其实墨熄当年也没能亲眼看到。顾茫回城复命的时候,墨熄人还在西线战场,不得脱身,他是后来从史官的载史镜中看到这件往事的。
他只知道,当年陆展星、顾茫、慕容怜一行人师出凤鸣山,顾茫与其余二人兵分两路,顾茫直取燎国南城腹地,而陆展星与慕容怜坐镇中军。
那本是天衣无缝的进攻,却因陆展星性烈,言语不和间竟冲动地将当时还在中立摇摆的第三国使臣斩杀,导致第三方直接倒向燎国,从凤鸣山之后怒袭本营。
重华大军死伤惨重。
当时顾茫在前线与他的军队浴血作战,他们原本制定的就是孤军入敌阵,瓦解燎国铁师势力,但这必然撑不了太久,所以慕容怜的王师一定要在三日内赶来配合增援,里应外合,一击而破。
可是就因为陆展星一时昏头,令慕容怜本营军队陷入与第三国交战的困境,根本无法奔袭应援。顾茫在前方苦等援军不来,原本制定的进攻计划竟成一条绝路。当顾茫在围困中,得知第三国突然与燎国结盟的原因竟是陆展星斩杀了使臣,气得破口大骂悲愤至极。
“陆展星你他妈的是不是要害死我??!你他妈的为什么这么傻!你自不自私啊!你自不自私!!!”
可是抱怨又有什么用呢?
十万大军与顾茫出生入死,从一无所有到昨日辉煌,一夕竟将覆灭,不知几人能还。
顾茫当时别无多想,骂完了,恨完了,擦了泪,咬着牙,将已经破碎不堪的心点亮,照十万手足回家的路。
能带一个是一个。
能活一人是一人。
他顾茫打了那么多战役都是为了胜,只有这一战,是为了回家。
其实后来顾茫又想,这一役的错,错并不在陆展星,而在他自己,是他明知陆展星的烈火性情,却仍然相信这个兄弟可堪大任,是他自己错得离谱,错到荒唐。
顾茫那时候并没想要脱责,他已经做好了以死相谢的准备。
但他不能让十万同袍与他同罪。
错在他一人,那些热烈的生命,抛洒的鲜血,都是无辜的,是值得尊敬的,是不该被磨灭的。他愿把从前所有的功勋献出去,只为枉死的兄弟们换一座有名有姓的墓。
是他害惨了他们。他闭上眼睛就能想起那一个个拙朴的名字,那一张张脏兮兮的笑脸,眼睛里有光,闪着无所保留地信任。有的修士甚至还那么小,才只有十五六岁,衣衫褴褛,满怀敬仰与希望地叫他:“顾帅。”
顾帅……
顾帅。
声声回荡,字句血腔。
他配么?他不配!他们崇慕的顾帅就是个只顾兄弟义气的废物脓包!累得他们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他不能再累得他们死去后连个名字都没有。
所以他求啊,他跪在金銮殿上满身血污满脸泥水地求着。
给他们一个名字吧。
所有的罪责我一个人来扛。
给他们一个墓碑吧。
战败盖因将不才,非兵之罪。
求求你……求求你们……
但是君上没有答允,满殿的看客只馈给了他的悲伤一丝冷笑。这个贫贱的霸王终于唱到了垓下,四面楚歌无颜过江与刘邦们又有什么关系?恨不能赐他一柄剑,眼睛泛着红光恨不能让他立刻引颈就死!
他死了,他们的心才安定。
才能确信这百年内都不会有哪个奴隶能再翻了天,骑到老阶级主的头上。
有的人甚至在心中暗自狂喜,简直想为陆展星的失策而欢呼振臂——若非此战之失,他们想整治顾茫和他的奴籍军队,又哪有这么容易?
这一败来得太及时。
“不立碑,不国葬。副帅陆展星秋后问斩,撤主帅顾茫军衔职位。军队残部暂行羁押,以免暴·动。”
这就是君上给那一役最后的审判与处置。
沙场风云万千,其实并无百战不殆的战神,但是慕容怜可以败、岳辰晴可以败、墨熄可以败,因为他们都是与王权站在一处的人,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
唯独顾茫不可以。
只要倒下了一次,权贵们就会一拥而上,踩得他再也无法站立,再也不能抬头。
所以君上说的没错。
“你的命都是孤给的,你有今日已是先君圣恩,你以为你的命就能替这个一败涂地的军队换来一场体面的安葬吗?”冷酷的嗓音自九阶高座上飘落,成了压垮顾茫的最后一根稻草,“你无权与孤相谈。”
于是这场朝堂争辩,这顾茫的最后一搏,唯一请求,也被君上无情地驳回了。顾茫最终没有能够兑现诺言,他的死人们得不到铭记,他的活人们被羁押留看,他的兄弟尸首分离,曝于东市三日三夜。
一夕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墨熄当时并不在帝都,而当他后来捧着史镜,终于瞧见了这段往事,瞧见顾茫磕得满头是血,瞧见顾茫哭着跪地蜷缩,瞧见顾茫从饱含希望到绝望,从激烈驳斥到失神无言……当他看到这些过去的时候,顾茫已经走了,一切已成了定局。
或许是因为执念太深。
那么多年午夜梦回的时候,墨熄都会梦到这一幕,梦到顾茫恸嚎着撕心裂肺地以头抢地,满殿文武讥嘲的脸,君上无情的宣判落下。
而在墨熄的幻梦里,自己往往是在朝堂上的,或许是因为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