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云图挥挥手打断了赵德水的请罪:“若祖母知道了始末,公公您恐怕再无法在这天极殿待下去了。”
太监宫人除了侍候主子之外还有一项极重要的职责,那便是劝谏着主子们合理的作息莫要任性妄为。何时安寝、何时用膳、何时添衣,越是尊贵的人越不能随意。
膝盖与地砖相触的声音听着就让人头皮一紧。
薛云图低下头看着跪在自己的脚边的赵德水,心中升起的不忍又强压了下去:“你实话告诉本宫,父皇的病到底是何时而起的?”
“奴才罪该万死!……”
病根竟是从自己重生那时起便埋了下,如此经年沉疴也难怪突然爆发就再也止不住势头。
用指尖狠狠按压了一会胀痛的太阳**,薛云图才终于将眼前的晕眩压了下去。
“知情不报,确实是死罪。不过到底是父皇有令在先……”她声调冷冷,不带丝毫感情,“公公若想将功折罪,便牢牢看紧这天极殿。办的好了,祖母那边本宫自会为公公求情。”薛云图弯下腰,亲自去扶已惊得面无人色的赵德水,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薛云图眼中狠意展露无遗。她用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小母妃们今后在偏殿侍疾,公公千万照料妥当,也千万——莫让一只苍蝇飞出这天子居所。”
“是,奴才明白。”
能安安稳稳坐在太监总领的位置上,赵德水自然是一点就通。他看向薛云图的目光也从惊惧变得半是心疼半是敬服。
薛云图将落在地上的拂尘放回赵德水手中,眼中透出的关切清晰可见。当两人都直起身子时,彼此的神情再看不出方才的温情脉脉。
“本宫乏了,先回去洗漱休息片刻,一会儿再来给父皇侍疾。若父皇醒了,即刻着人报来乘化宫。”
在“公主摆驾回宫”的呼和声中,眺望着公主远去方向的赵德水终于收回了目光。
这个下马威,自然不是摆给自幼跟在明德帝身边的天极殿大总管看的。
回到乘化宫中的薛云图并没有按着自己所说的好好歇息。
她一下撵轿就快步回了寝殿,在盼儿等人的服侍下脱下了身上的宫装,稍作洗漱之后就换上了太监的衣裳。有太监总管在背后支持,公主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宫实在易如反掌。
站在皇城墙外,今生头一遭走出这四方城的薛云图扶着帽檐,一时有些愣怔。
薛云图抬头看着如洗的天空,心中因明德帝突然病重而存着的郁气也消散了许多。她轻舒了一口气,大步走向了前方。
出宫机会毕竟难得,她实在没有太多时间在这里长吁短叹。
昨夜在心中盘算了许久的薛云图毫不犹豫的走向了京城的东南方。那里是京中贵地,离皇城最近的地方,住着这大黎的公卿大臣皇亲显贵世家大族,三品以下闲散官员难有立锥之地。
也曾是嘉和长公主府的所在。
而在半路上偶然碰到的一张似是而非的面孔,却让下意识躲避到旁边角落的薛云图放弃了原先的打算。她脚步一转,从前往太傅府上的方向转向了另外一边。
到了后来,越想越是心惊的薛云图几乎是小跑着前行的。
仓促找来的太监的鞋袜并不适合公主娇嫩的脚掌,东南贵地虽近却也让难得徒步而行的薛云图足尖磨的生疼。当她站在一座朱门大户之前时一双脚几乎已经没有了知觉。她拭去额角因疼痛而沁出的细汗,昂首挺胸抬步上前。
府前的侍卫提枪拦下了薛云图的脚步,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按例细问道:“这位小公公可是有什么公务?”
“不是公务,是私事。”薛云图从袖中掏出一方锦盒,单手掀开了盖子露出里面水头极佳的凤尾阴刻羊脂玉珏,“将这个交给你们主子,只说小的是奉主子之命前来探访贵亲。”
公主就算穿着太监的衣服也依旧遮不住金枝玉叶的气势。
不敢怠慢的侍卫双手接过锦盒,满脸疑惑的快步进了门去。
薛云图微微抬头看向那高悬在正中的匾额,心中的担忧也放下了些许。她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敕造武威将军府。
明德帝亲笔所书的金漆大字在春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薛云图是被将军府的总管亲自迎进去的。她嘴角含笑跟在毕恭毕敬的总管身后,从对方的态度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主家所知悉。
武威将军府薛云图不过幼年时来过,算上前世的时光更是长远,但这与“武威将军”凶神恶煞的名号完全不同的江南园林般的园子却一直烙印在薛云图的心中。
她的母亲先皇后冯氏,便是在这般园林中长大的江南女子。
正堂之上,年过四旬依旧身姿笔挺威武不凡的武威将军傅怀荫正立在那里等候着来人。他的手心中紧紧握着那枚玉珏,拇指无意识地在上面摩挲着。
习武之人的耳目格外的清明,薛云图还未走近傅怀荫就已听到动静迎了出来。
在傅怀荫行礼之前,薛云图便先一步屈膝福了一福:“舅舅。”
只这两个字就打破了傅怀荫挂在脸上的疏离,他像是有些不习惯般的扯出一个僵硬的慈和笑容,拿捏着力道拍了拍薛云图的肩头:“阿婉,莫要多礼。”
薛云图抬起头看他,眼眶已经红了起来,她哽咽着嗓子重唤了声“舅舅”,如明星般的杏眸中就自然滴下泪来。
从未与自家儿女亲近过的傅怀荫看着面前少女熟悉的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