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她竟用一句“随口说说”搪塞于他,难道当他是个木头人,没脾气的么?
他初听到她说那声“宁愿选你”,他恍惚听到自己胸腔里如雷的回声,是兴奋,是喜悦,是得其所。
可转瞬,她就开始退缩,逃避,丝毫没有战场上那勇敢果决、明朗坚定的模样。他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从来没看懂过她?
杨进没有停留,大步走了出去,留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
靖安郡主待嫁的大殿灯火通明。这一夜没有人能够安睡。天亮后就要开始冗长繁琐的庆典,唐兴文立在外头远远瞧着那片灯火辉煌,那进进出出熙攘不绝的人流,唯独瞧不见里面枯坐的那一抹浓艳的人影。
明天宴后,他必须告别她,跟随送亲使团启程南返。留在她身边服侍的人里,不包含他的名字。那长长的名单中,只有丹桂红杏是她争取而来,其余,尽是南国皇帝和太后以及各家各族派来的眼线。唐兴文想找杨进问问看,是否能想个留下来办法,可杨进一晚上都不见人影,不知跑去了何处。
清晨,礼乐声便已响起,容渺脸上挂着厚厚的妆,脂粉掩住眼下两团青色。她像一座宝相威严的雕塑,被司礼内侍引导着,行礼,或受礼。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不能让头上沉重礼冠上坠着的金色花枝摇晃得太厉害。
从她居住的殿内到院外,一路红锦铺就,四周树上均结了彩色绸缎,远远看去,白雪皑皑的北地之中,一片扎眼的姹紫嫣红。
那样花团锦簇的热闹,那样钟鸣鼎沸的喧嚣。
似乎一件一件,都在宣示着北帝对这名异国郡主的重视程度。
南国送嫁官员面上有光,在北人面前本以为会抬不起头来,谁会想到被这般礼遇?
靖安郡主不知走了什么大运,竟被北帝当成了宝。
这个差点嫁给白身的侯门闺秀,父亲已然失势、要靠她的远嫁才换来勉强支撑住只剩一个空壳子侯府的机会。她会否在北宫扎下根,为北帝生儿育女,与北宫妃嫔们争胜,杀出一片天来?
未来的事,就连容渺自己也不晓。这总算一个好的开端,不是么?
前来迎她的,是金凤四马鸾车。一国公主出嫁,也不过如此了吧?
车前负责指点礼仪的,是司礼大宦梅时雨。她从前的未婚夫,要亲手将她带去另一个男子身前去,将她的现在和未来,一并交托给那人。
出了城向北,一路风景渐渐萧瑟起来,寂静的巷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礼官不知因何停了礼乐。彩绸不再,红锦无影,整个皇都犹如一个空寂的死城。
容渺没注意到外面的变化,突然静下来的气氛倒令她微微松了口气。北帝太看重,未知是祸是福。她心情很复杂,眼看并不陌生的北国皇宫跃入视线范围内,双目霎时就模糊起来。她好好地待在北宫中,不出差错,南帝才没理由去动她的家人。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鬼门地狱,就是她此生唯一的归属!
她连说不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昨晚她顺从心内那一丝丝悸动,与杨进许了终身又当如何?凭他的本事,当真护得住她,能保住她,也能保住她的家人么?
她不敢赌。
这一生,她只信自己,即使对方再有本事,再值得托付,她也不敢冒险。
绕过正阳门,她从右侧轩安内入宫。正阳门,只有正统皇后嫁入时才能走,而她,只是老迈北帝的又一玩物。
他是她唯一的丈夫,她却不是他的妻。
过三层宫门,两重护城河,终是正殿了。
她在九十九层白玉阶下跪地听宣,“……兹闻南国容氏有女,雅承华胄,秀毓名门,淑静贤美,敏而颖慧,重孝行,有懿范,朕闻知甚悦,恭奉皇太后慈谕,特召之入宫,圣奉朝夕,充盈内闱。皇考孝满后,另行封赏……”
容渺心内沉沉一坠,如果她没听错,皇考?
老北帝死了?那登位的是何人?
送往南国的招降书上,除国玺外,盖的仍是老北帝的印,难道北国新帝登位,因朝局不稳,怕南国趁虚反抗,竟刻意瞒下了新帝登基一事?
原来不是没有选择的!如果父亲再强硬些,置南帝口谕不顾,领兵跟北国打持久战,南国未必会输!而她,也本无需嫁入北国!
霎时天昏地暗,容渺不知自己是用什么力气在支撑着,没有掀掉头上屈辱沉重的礼冠,去指天咒骂北国那狡诈的狗皇帝!
隐约间,总觉得这事与那杨进脱不了干系!
梅时雨催请了三遍,容渺才回神过来接旨谢恩。
好嘛,不但被骗来和亲,还连个份位都没捞到。若这北帝发现自己不及传说中那么“淑静贤美”,不知会不会如他老爹一样,直接将她丢进冷宫。
而那杨进也不知有没有吹什么歪风,将她的一系列惊世骇俗的“壮举”说给北帝知道。
原本就不愿意,此刻更是连勉强的笑脸都挤不出来。
容渺就那么敛容肃穆,不情不愿地来到昭德殿。
北国重臣尽会于此。容渺昂首前行,目不斜视,心中却愤愤地想到,如果她身后那些南国礼官和随从人员都有些功夫,突然发难,说不定能屠尽了这满殿的北国权贵,那北国至少三十年都缓不过来,只有任南国随意拿捏的份了吧?
最恨人的就是那上首的狗皇帝,他会是那突然冒头的北晋王吗?
若是能活捉了他,也叫他尝尝梅时雨此刻的滋味,在南宫做个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