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这个孩子,他们之间最后的一点温柔也会当然无存,楼临月将记恨他一生一世。
况且,他的身份和处境不允许他这么做。
楼临月怀胎十月间,发生了很多的事。
首先是穆猷的侍妾宋弱衾,在第二天也被诊出身孕。一时间上门恭贺穆猷的人络绎不绝,人人都说,一妻一妾同时有孕,是何等的喜事。
消息传开后不足一月,十七岁的宣王穆昭纳了一名小妾,宣王府中并没有其他女子,据说他十分疼这小妾,以至于除却进宫请安,就很少出府门了。
再后来,便是太.祖皇帝的宠妃詹贵妃去世。太.祖皇帝悲痛欲绝,众臣趁此时机力劝他立嫡长子穆猷为太子,太.祖皇帝无法,只得下了立太子诏书,年幼丧母的穆猷,终于成为了大炎的皇太子。
自那以后,太.祖皇帝身体每况愈下,楼临月和宋弱衾临盆时,已是皇后娘娘和婉贵人了。
而穆猷,也早已做好万全的准备,两方的下人都被打发,留下的都是穆猷的心腹。及至楼临月生产那日,宋弱衾也阵痛起来,穆猷嘴角挑起,他到底等到了这一日。
楼临月产下的,是一名男婴,穆猷仔细看了一眼,确有几分像穆昭,他将双拳握紧,闭上眼忍耐住情绪,转头看向床上虚弱的女子,她正极力睁大双眼看着他,又用及其担忧的眼神凝视着他手中的襁褓,他知道,若这个婴儿有何不幸,她会与他同归于尽的。
他抱着孩子大步迈出宫门,身后是女子绝望的呜咽。
有嫡子而不立嫡,是多么奇怪的事,他坚决不能让朝中人、让天下知晓他遭受了怎样的侮辱,更不可能让穆昭的孩子继承皇位,唯一的办法,便是让他成不了嫡子。
宋弱衾生的是公主。
那日黄昏,宋弱衾从昏睡中清醒,想要去抱身边熟睡的孩子,却发现本该陪着楼临月的穆猷坐在她床边,手中抱着另一个孩子。
她最倾慕的人,问鼎天下的帝王,柔声恳求她,让她把他怀中这个男婴当做自己的孩子抚养大。
他从不开口求她,也从未关心过她,此时却注视着她,说着一件对他来说顶要紧的事,她想起在那片血腥气中,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抱一抱的女婴,艰难地闭上眼。
自此,她再也不能在这谧雨宫中看见她了,不能伸出手去抱她,只能见她站在别人身旁,随着旁人以嫡公主之礼待她。
她抬眼看向眼前丰神俊朗、金冠玉带的男子,心中涌起一丝奢望——他会不会从此以后,对她特别一点,待她温柔一些?
穆猷临走前回头对她道:“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若此事被其他人知道,皇后宫中的嫡公主便会不得好死。”
时隔多年,他仍然想不明白,为何那一日,这两个女人都不曾歇斯底里地哭过,他的皇后接过女婴时,只是露出凄苦的笑意。
原来,她真的只是不敢忤逆他。
他是帝王了,他的父皇,那道在他眼前如巍峨高山般的影子已然倒塌,他再也不用战战兢兢地活着。
他目睹那被世人拥戴、令四海臣服的男子在宠妃去世后迅速老去、变得衰颓无力,最终难敌众议,只得立自己为太子。他也是随父打江山、立下赫赫战功的人,无法容忍自己永远活在一个为了宠妃目无大局的人的阴影中,他要世人知道,他比他的父皇更强大。
于是他重新描绘大炎版图,亲自率军攘蛮安夷,下旨除海贼、修运河,整个大炎在他的统治下越发强大不可侵犯。
他封了婉贵人为婉妃,免了她对皇后的晨昏定省,令穆淳与皇后无缘相见。他自己却常常去谧雨宫,幼童奶声奶气地唤他“父皇”,听得多了,心中会酸涨难言,最后终于无法忍受。
而“当今陛下更胜于先皇”之言,也渐渐令他疲惫腻烦。
他做了这么多,不过是因着不服气罢了,如今天下泰平,他却有不知所归之感。
终于有一日,在阮氏捧着温热的羹汤送至他书房时,他握住了她轻轻按压他双肩的手,将她搂进自己怀中。
他太知晓阮氏是怎样的女子。
于是当年端王府的通房丫鬟阮氏成了宠冠六宫的阮妃,成为能在皇后面前耀武扬威的女人,而皇帝也不再去那安静清幽的谧雨宫,后宫、朝堂都知晓了婉妃与穆淳的失宠。
他的后宫中也有了形形□□的女人,那些劝谏他的大臣换了一批又一批,终于不再有大臣能像他父皇临终前那样来干涉帝王的决定。
在长子穆华十八岁那年,他在朝堂上提出要立穆华为太子。他只有两个皇子,一个是受宠的贵妃之子,一个是普通宫妃的儿子,高下立现,谁也没有异议,于是穆华顺利受封,入主东宫,阮妃也成了阮贵妃。
同年,婉妃病逝,穆淳被封平王迁移出宫,再后来便是皇后发了疯似的来找他,那一夜,穆淳与惠宁失踪,自此没有了消息。
此后的几年,两个孩子没有回来,皇后除去各类庆典仪式也很少再见他,日子如同定格一般,只有越来越颓靡的生活和一些旧臣的离去,能提醒他岁月的流逝。
仿佛一切都已落定,陋习已成,他以为此生就会这样过去了。
指尖一疼,原来是他想得出神,不自觉将手中的奏折捏得太紧。
将青色硬壳展开,入目的是穆淳的笔记,疏阔中略带苍劲,却到底不狂放,他一生阅字无数,知晓字如其人,眼前字迹的主人,最是胸有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