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改日吧,改日我与你大拼一场酒,不教你醉卧三日我不算好汉!”
李重耳笑了。这等荒唐言语,虽是压根儿不肯置信,却也聊解片刻愁闷。举起耳杯,一饮而尽,迷离的双眸中,更增了一层亮泽的水光:“为何今日不成?”
“今日这都什么辰光啦?”莲生摊手指指四周:“城门马上就关了,你孤身一人在城外饮酒不归,成何体统?你阿爷不打你屁股?明日你不上早朝?”
李重耳没有答话,只擎过身边酒坛,又向杯中倾注,湛亮的双眸盯着酒流,唇角紧抿,一声不出。
“酒入愁肠愁更愁!”莲生急了,张开纤细的双臂,强行夺下酒坛,哐的一声放回案上:“酒是用来开心的,不能用来解闷。好男儿行事,须磊落刚直,堂堂正正,心头纵有苦楚,万千法子可以排遣,一味饮酒算是什么本事?”
李重耳苦笑一下。“你一个小小姑娘家,知道什么男儿苦楚?”
堂堂七尺男儿,傲立天地之间,空有一身武功盖世,建不到自己向往之功,保不住自己心爱之人。豪饮多少杯,都洗不去这心头之耻,眼望前路纵横,全然身不由己,教他如何不苦,如何不痛,如何不愤懑?
临觞多哀楚,思我故时人。
对酒不能言,凄怆怀酸辛。
耳杯早已注满,在他紧握的掌心微颤之下,酒水溢出杯壁,洒在案面,沿着案脚迤逦奔流,一道道,一滴滴,无声无息地滴落尘埃。扬起耳杯,将那满满一杯澄明的酒液,一饮而尽。和着心头所有不可对人言讲的悲苦,酸辛,一起咽入腹中。
莲生嘟起嘴巴,奋力抢夺他的酒杯,却不料那手臂宛如铁铸,在她全力扳动下依然稳稳地将酒水注入口中,只气得莲生直翻白眼。
天色混沌,寒风如鬼魅般啸叫,吹得案头灯火摇曳不休。城门马上就要关了,如此苦寒天气,一旦误了回城的时辰,却要到哪里安身?然而眼看着这家伙心事重重,饮酒如饮水一样纵情任性,却是不能放心离开。
莲生从没有见过他这样子。平时比武打架,他就算被莲生骑在身上狠揍,也是满脸桀骜霸道不肯服输,开心时双眸晶亮,笑得露出满口白牙;郁闷时骂骂咧咧,与寻常市井小儿也没什么两样。就算那次寻找玉瓶,他也只是惶急,焦躁,一切形于颜色,依然是个天真纯稚的少年。
而此时的他,消沉,抑郁,一言不发,浓长的双眉微蹙,长睫如帘,掩住眼中透露的心神。看起来这样成熟又这样忧郁,都有些不像李重耳了。话说,这厮确乎长得异常俊秀,平日里不觉得,此时这样面对面地坐着,修长的手指支着额头,几绺凌乱的发丝扫在面颊,说不尽的萧瑟之意,萎靡得让人心疼……
唉,下次揍他的时候,下手可要轻一点。
“喂,我送你个东西,开心一下。”莲生伸手探入腰间佩囊,摸到一只瓷瓶,攥在手里,略一犹豫,还是笑嘻嘻地掏出来:“其实还没做好,本打算过些日子再给你的,少少有些欠缺,你先包涵包涵!”
李重耳抬起头,莫名其妙地望着那只瓷瓶。莲生硬塞到他手里,他也就接过来,睁大眼睛看一看。
只是一只再寻常不过的瓶子,很小,圆圆的,以木塞封着瓶口,伸指拨开木塞,向内望去,似是半瓶油膏……
一缕无形无质的异香,自那瓶中透出,霎时飘入他的鼻端。
眼前这黯淡敝旧的乡村小店,一瞬间消逝无踪,周遭香气氤氲,花果杂陈,高大的殿堂雕梁画栋,锦绣帷幕重重掩映,众多女子的欢声笑语,隐约传来……
他还是一个小小孩童,刚刚蹒跚学步,张着两只胖得如藕节般的小手臂,摇摇摆摆地向前扑去,口中奶声奶气地迸出两个字:
“姑姑!……”
众人笑得更欢,一张张笑脸仿佛隔着一层浓重的雾霭,模糊又软糯,依稀飘浮在他的头顶:“这孩子,阿爷阿娘还不会叫,竟然懂得叫姑姑!”
被他叫了一声姑姑的女子,就坐在面前咫尺,也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向他露出柔软的微笑。那笑容却是异常清晰,一幅画般深深铭刻在他的脑海,这一生都不会忘记那张美到惊心动魄的脸,丰润的面颊,秀长的眉眼,眼中的温柔爱惜,如水波般横溢……
她俯身向他,张开双臂抱起他,将他拥在自己膝头,笑吟吟地拂开他额头覆发,疼爱地打量他的小脸。他记得她的神情,细细端详他的一刻,有一瞬间的愕然,仿佛内心深处,不知何故,起了一点莫名的震荡……
他始终不知道那一刻她看到了什么,懵懂无知的两岁孩童,只咧着小嘴巴瞪着她,张开胖嘟嘟的手臂,双手一齐向她挥舞:“姑姑!姑姑!……”
她又笑了,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略一沉吟,自袖中取出一件东西,摊在手心里,拨开塞子,原来是一只小小的玉瓶。
“嗅一嗅,乖,香得很。”
那玉瓶只有大人一只手指长,恰好抓在他小小的手里,在她轻轻助力下,糊里糊涂地塞到李重耳鼻端,一道浓郁的香气,霎时间浸透整个身心。浓重又淡雅,清新而深沉,让人极度地愉悦,舒畅,仿佛一瞬间飞翔至云端……无忧无惧,无苦无难,无欲无求,唯余天风浩荡,鼓动身周,万千香花盛放,仙乐隐约鸣响……
就是他此刻嗅到的香气,已经阔别了十五年,他魂里梦里都在追寻的香气。
李重耳仓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