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她的表情全隐在面具之下,他端详了一阵,终是撇了撇嘴,径自仰躺了下去。
她抱着双膝,怔怔凝视着刺眼的火堆,那火堆之中,似乎又现出了许多挣扎的人影……
她分明并没有看见他们被杀,可他们面容惨怛神情痛苦,就好像是死在了她面前一样地清晰。
清儿,鸣筝,飞笛,乃至那位吴妈妈……满门上下三十一人,每一个人仿佛都化作了冤魂厉鬼,在火中惨嚎着,奔窜着,用他们那绝望的气息将她全身都包裹了起来……
“修姑娘?”男子好听的声音复响起,而后他碰了碰她的手臂,“修姑娘,你还好吧?”
她恍惚回头,仿佛恢复了一线清明,轻轻启口:“燕少侠,你可有过家人?”
“家人?”燕西楼一呆,瞳孔里的星子仿佛便随夜色暗了下去,“自然……过去是有的。”
“过去?”曲宜修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那现在呢?”
“死光了。”燕西楼曲肱而枕,抬眸望天,“早就死光了。”
曲宜修身子一颤。
她或许还没有这样的勇气,说出这么坦然的话……
她或许还要很久很久,才能接受自己已经一无所有的事实。
夜空静谧,被树影分割成无数小块,燕西楼的声音微透着凉意,“不过没事了,我已经为他们报了仇。”
曲宜修忽然转头望向他,面具背后的双眸深黑如墨,“你怎么办到的?”
“很容易啊,”燕西楼笑了,“只要有钱,就能去沧海宫买人头,你不知道么?”
曲宜修只觉自己满脑子都是混乱的。
黑夜静得可怕,燕西楼的话也如这噬人的黑夜一般地可怕。
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再去与沧海宫合作!
灭她满门的,分明就是沧海宫!
身边的男人却突然又开口了,“其实,报仇也并不是一件很痛快的事。”
她静默。
“即算杀了仇人全家,我自己的家人,也不会复生。”他低低地道,“我看你模样,想必……也是被人害得不轻吧?”
曲宜修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点了点头。
燕西楼微微叹息,“我认识一个人,算起来,他还曾与我妹妹订过亲,可是五年前,他也同我一样失去了所有家人。他被沧海宫的人抓起来,关进厉鬼狱饱受折磨,后来竟然逃了出来。我真没想到他竟能逃出来……我以为,他这顽强的求生意志必是来自于他满门的仇恨,然而你猜怎么着?他逃出来以后,竟然便在扬州出家了,成了个和尚……”他默然一笑,“就在扬州。他胆子真肥。”
曲宜修发丝微动,“……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他大概就成了个游方和尚。”燕西楼话音低沉,“我也很奇怪地问过他,你不报仇了吗?他竟然说,他放下了。”
曲宜修沉默片刻,慢慢道:“这位师父或是有慧根的。”
燕西楼哂笑,“那是自然,他全家死绝,换他一人得道,也不枉了。”
他这话说得隐带反激之色,曲宜修默了默,低声道:“燕少侠……”
燕西楼转头看她,“嗯?”
她却被男子灼灼的注视一下子烧烫了脸,所幸有面具遮掩,她支吾了半晌,问出的话却是莫名其妙:“你……可有家室?”
燕西楼笑了,笑容璀璨宛若星辰,眸光彻亮地注视着她。
“你觉得我像有家室的么?”他笑道,“哪个好人家的女子肯跟我浪迹江湖?”
曲宜修轻声道:“这世上好女子不少,燕少侠若真能遇见一个可心的,兴许便能安居下来了呢。”
“安居?”燕西楼笑得胸腔震动,男子气息袭面而来,“我一个潜逃之徒,有家乡不能回,有师门不能认,如何还能安居?”
曲宜修沉默了。她心思聪敏,自然刹那便明白,燕西楼逃过了当年的灭门惨案,而今想必仍旧被人通缉追杀,若他还归乡认师,难免要连累他人……
所以,他只能提着刀、提着酒,一人独行。
她手撑着地缓缓躺下,背对着他。
“那,”她静静望着地上的枯叶,明知道这样的问题很掉身份,却仍旧是不管不顾地问了出来,“燕少侠可有爱过哪位女子?”
彼端却是静了。
一时间,但听火声噼啪,间或有木叶飘摇而坠,其声悄然。
“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终于回答,嗓音沙哑,眸光亦黯淡了。
“可是,我不能娶她,她不能嫁我。”燕西楼闭上了眼,“一切都已不是过去的样子了。”
曲宜修睁着眼睛,听着男子匀停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地数着自己的心跳。
苍穹无言,大地沉喑,唯余那一丛火焰,犹在这最后一夜里欢欣地舞蹈。
面具背后的剪水双瞳中,悄悄涌溢出了哀绝的泪。
“燕西楼。”她的声音极轻、极低,好似带着秋夜露水的润意,“你可觉得孤独?”
男子含糊地应了一声,似乎已将入眠。
愁云恨雨,天长漏永。
寸心万绪,咫尺千里。
两行泪水便这样缓缓流过她沟壑纵横的脸庞,潜藏在那金丝面具之下。
“燕西楼,”她喃喃,“我好孤独。”
黎明。
曲宜修睡得酣然,忽而颈项微痒,她皱了皱眉,不耐地用手一拍,便听到男人的大笑声。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燕西楼正叼着那狗尾巴草,向她斜斜一扬眉,“睡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