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嘉平足足睡了两个多小时。
王奎发为自己能及时发现睡醒的于嘉平感到高兴,他在心里认为这对于自己谋划的那件事来说是一个好的兆头。既要空气流通,又要保密,他把那扇小窗稍微带上,房门也只是虚掩一条窄缝。
于嘉平坐在床边,眼睛半闭,看着在自己面前,两张床之间那条狭窄夹道小心来去的王奎发,一脸的从容和不屑。他仿佛眼前没有这个人一样,垂在床外边的两条腿也是一动不动。待王奎发关窗回来,于嘉平从口袋里掏出烟卷,点上一支慢条斯理地抽着。
王奎发忽而出去,端了一个上菜的不锈钢托盘进来,里边放了一壶热茶和两个茶杯,还有一盒烟、一块火机、一个铝合金烟灰缸。他把托盘放到于嘉平旁边,回身把房门关到原来的位置。
“我不抽烟,就不懂得这份礼道。”他把那盒烟拆开,“于书记,你抽。”
“不,我点着。”于嘉平因为喝了酒,嗓音更显浑厚,吐字愈发不清,但也许他是故意的。他挥挥手指夹得那颗烟,态度从容,一副高高在上的王者气派。许是笔直腰身坐得累了,或者却是脑子里在想事情,他略弯下腰,左胳膊肘顶在左面大腿上,用半握的手掌撑住左面脸腮;右手夹着烟卷放在右面腿上。
“于书记,你品味品味这烟怎么样,俺儿子说这是进口的。我是不懂,却觉得这外国烟未必合咱中国人的口味,不见得就是好,只怕空有个名堂罢了。于书记见得多,不抽,只要瞅一眼,难保这烟卷不现了原形,变得一钱不值了。不过也不要紧,咱回去给你换盒国产的。”王奎发说着拿烟要走。
于嘉平抬眼看那盒烟,不以为然,爱理不理的样子。
“放着吧,别去在你儿子面前充懂行的大家——这烟还是不错的。”于嘉平止住待要出去换烟的王奎发。他的目的不是为那盒烟,而是不想让王奎发一次一次来去。
“那,那于书记就点上,来。”王奎发努力听懂于嘉平的话,双手给于嘉平递上一颗烟,直递到嘴边。
于嘉平待要推辞,却又懒得和王奎发去啰嗦。
他把那颗烟用手接住,然后叼在嘴里。
王奎发拿过火机,于嘉平却用原来那半截烟把这颗烟卷点上。
“你看,于书记就是不给我一个表白的机会。”王奎发笑着,把火机放到于嘉平坐的床铺旁边。接着,他为于嘉平斟了一杯茶,放在托盘里。
“王经理……”
“哎呀,于书记再不要这样笑话你老弟了,对不对?于书记,我几次欲言又止,其实,我叫你于书记也是不好的,那都是场面上的话。如今在这房间里,你我面对面坐着,没有那份子感情可能这样吗?有了感情,我们就不能那么生凡。我小于书记一两岁,这个‘哥’,‘三哥’,‘于大哥’,我还是应该叫的。于书记,我今天就要叫你一声‘老哥’,你就叫我一声‘老弟’,你是不答应?”
于嘉平笑了笑,他想不到四十几岁的王奎发能心平气和,丝毫不害羞脸红地说出这样孩子气的话来。
“于书记不答应?”王奎发一脸沮丧,“我知道,我这样的人,那里……就是书记称呼我‘王经理’,又何尝不是……”
“王老弟……不要这样说。”于嘉平倒不好意思起来,说话清楚许多,“按村子里的辈分,我是应该……”
“三哥可别这样说了,俺们家的事咱村里老少哪个不知道?当初俺爹俺娘累死累活孝敬那两个本来该吃五保的孤寡人,谁不知道孤寡人难伺候?他们那种人性格孤僻,最难相处。到头来我家老爷子是一百个好抵不住一个不好,那不是,就快不行了,还念叨着要把我们一家子赶出去。三哥说这样的人,我还能承认吗?我爹娘厚道,尽心尽力为他们办了后事……唉,说着说着话就长了。我和三哥的辈分,那没有错。我们祖上没有交情,哪怕我们就是从现在做起,按年岁,我也该称呼于书记一声‘哥’。而且,我这‘哥’叫得是心服口服,我就想,我们现在就有了交情,就显出交情来了。我们的下一代也是这样的称呼了,我是万分荣幸呀!你说,三哥在村子里书记一干就是两届,没风没浪的,这不是工作能力突出是什么?当初,就是三哥好像喊三叔,还是二叔的那位,于永进,是吧?还有……我倒叫不上名字来,不过,我就是说那几届村支书,可有三哥干得稳当、实诚?这就是水平问题了。咱村子里,我向来没有佩服的人,就是三哥,我对三哥佩服的可真是五体投地啊……我老早就希望和三哥有个交往,人与人交往顶要紧是一颗真心,我呀,就是要和三哥做真心的朋友。”
那些冠冕堂皇,纯粹奉承人的话于嘉平不想听,尤其这时候,面对一个背地里要和自己争夺权力的人,他简直厌烦透顶。他冲王奎发摆了摆手。
“王老弟买卖做得不错,口才更是高明。我向来反对口是心非的人,没有见识过,今天,算是领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