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瑞轩按照阴阳先生托梦,在刘少舟宅基地建起一座牲口棚,将后院所有牲口尽数牵进新饲养棚,司职牲畜老刘叔仍住刘家后院,只是白天要给牲口喂草料饮水时才会去新的场地,因为都是大牲畜无需人盯着。
倪瑞轩没有对任何人说是黑衣人托梦依此法能镇邪。
圩子内大部分刘姓人家关起门来小声嘀咕说:刘少舟还没死呐,就这么霸占了他家的宅基地,是不是欺人太甚了,刘家文、刘九两兄弟一旦回来能咽下这口气么。
另一个说:这哪是霸占呀,这是将刘少舟一家比作牲口尼。
妇人叹息说:“想不到倪瑞轩这人心道如此狠毒,连堂叔的宅基也敢占”。
刘家远房堂叔说:“呸!他姥姥个老腿,谁做他叔谁遭殃,迟早房产也让他给霸了去。”
刘姓家族这些关起门来的话不经意让刘小武听到了,传进倪瑞轩耳中,他气愤不已,但没有发作,他将所有怒火压于心底。
这年冬天没下一滴雨,没飘一片雪,冷风干燥凛冽,旋风起处尘土飞扬,风沙弥漫行人无法睁眼。
正如个别刘姓族人盼望那样,刘少舟父子仨人在一个干洌的后半夜回到小刘圩子。
在寒风能吹透棉袄渗进骨头缝的冬夜里,连狗也懒于出灶房草窝,也难怪炮楼顶端守更人缩进被窝呼呼大睡,以至于父子三人轻松越墙而入无一人觉察。
刘少舟回来不想让任何知道,刘家文、刘九并不知道母亲已死去多年。如果兄弟俩再迟些日子得到父亲被关在县大狱的讯息,不是即时花钱去赎,只怕刘少舟难逃今年冬天寒冷,冻死狱中。
刘少舟在狱中得知是刘九将刘家昌卖了几百块大洋时,羞愧不止痛哭流涕,仰天悲呼:“耻辱……耻辱。”他忽而觉愧对兄弟刘少堂,想起刘少堂对自家的诸多好处之余痛恨不孝子忤逆之举。他相信小刘圩子乃至临河镇提起自己这一脉,定然是鄙夷不屑或见了狗屎的厌恶神情,他心知从此再无脸在圩子和临河镇露面了。
父子仨人轻松逾墙而入,他们制造的异常响动在嗖嗖冷风吹动竹林的沙沙声中消弥。
月影西斜,地上枝影摇曳。圩子里除了刘少舟三父子尚有活物蠕动,猫头鹰立于枝桠间窥视村道墙角忍受不住饥饿,偷偷出窝觅食的鼠类。当见到月下三团黑影如屎壳郎爬行在村道时,猫头腾空而起,如一股气流从父子三人头顶掠过。
刘九听到异常响动,惊恐地抬头寻找,由于用力过猛头上的狗皮帽子被甩脱在地。
月色透明如浆,清晰可见刘九左眼吊着黑色眼罩,表情更显凶悍。这是刘少堂南京购枪返途经扬州郊外遭遇刘九、刘家文带人偷袭胡乱开枪,一粒子弹擦过他的左眼,灼热的弹头烧瞎了他的眼睛。那一声惨叫就是刘九发出的,如果不是这一枪伤了刘九眼睛,张小三必死在乱刀之下。
当他们立于原先自家宅基地时以为找错地方,仔细分辩地形,确认是自家宅基位置时当即愣在原地。
默立于月下的房子不是离家时的模样,围墙门楼遁迹,换之以沿一堵横墙顺坡搭建的牲口棚。这类牲口棚水乡岸边人家举目皆是,沿墙斜斜的棚顶在夏天成了晾晒咸鱼咸菜豆角干瓜片干最好去处。
刘少舟回忆了当年家院全貌,无论如何想不起何时搭起这溜牲口棚。
刘家文思母心切推开红柳藤条编织的栅栏门,他看到棚内牛驴骡马膘肥体壮,不下于二十头,初时的纳闷变成疑团让他悄悄退回来。
“这不是咱家。”刘家文对父亲和刘九小声说。
刘九听了他的话有些不信,再度推开栅栏门走进院内,这一次他仔仔细细看了全部,进一步断定原来的家已变成一座饲养牲畜之所,并无人居住。
“咱家成了牲口棚了,看情形是倪瑞轩占了咱家的地。”刘九说。
“咱娘呢?”刘家文问。
他这一问刘九内心一紧,月色下各人凛然变色。
“难道咱娘让狗日的害死了。”刘九颤声说道。
“先别急于下结论,咱们去二叔家问问清楚。”刘少舟说。
“爸。你一个人去,我和哥在这等你,如果咱娘是让狗日的谋害了,一把火烧了他家。”刘九恶狠狠的说。
刘少舟沿月下发白的村道往村西走去,身影落寞孤单,形同丧家老犬。
刘九走进院内将饲料草垛拆开沿牲口棚檐下堆放一溜。做完这些他俩盘腿坐于干草堆上耐心等着,似乎已经意识到母亲不在人世,但又不敢承认这一事实,所以两人沉默不语。
村西零星狗吠在冬夜刮人肌肤的嗖嗖冷风中显得暗哑沉闷。连狗也懒于出窝的夜里,俩兄弟坐在四处漏风的昔日自家院内,找不到一处可以暂避寒冷之所,生于斯长于斯的昔日家园成了牲畜圈养之地,内心伤感不已。
当父亲佝偻着苍老的身影蹒跚在月亮地往回走时,刘九没加思考点燃干燥了一冬的禾秸,禾秸沾火即燃,瞬间火苗呼呼爬上棚顶,照亮半个圩子。
刘少舟父子仨人仍沿来路从容不迫逾墙而出,身后大火将他们身影映在脚下随火苗飘忽摇晃。
这晚刘九与父亲和哥哥告别,他要去投奔朱秃子。他觉得在扬州跟着杨明亮一起干不会做出什么大事,他相信自己曾帮助过朱秃子,应该能够得到重用。这晚无论大哥和父亲怎么劝说,他还是毅然决然选择去洋河镇,第二天搭上了一条去洋河镇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