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搁下了药碗,伸指去勾他微凉地大掌。
那一夜欢好之情历历在目,他那般温柔,弯腰低头,替她穿靴,眸光烁烁盯着她,对她说-
邺齐地多山河绣景,待天下承平,我带你去看。
她一撇眸,看向风动垂帘,手将他大掌握得紧紧的,眸子里似含了一汪静湖,水深数丈欲涌,波光却凝而渐止。
明知自己时已无多,却能将这话说得那般用情,将她骗得满心欢欣,以至今日一腔涩痛。
车驾又动,辘辘在响。
厚帘一角随风轻颤,碣云关冲天之峦时隐时现,壮丽之景不虚其名。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泪光已消,空留蓝暗雾色。
山河绣景为实,带她来看是假。
他要的不是带她来,而是让她在他死后趁乱挥军,血踏入关,一扫这大好河山,一纳这厚疆袤土。
可他偏偏没有死。
他既是没死,那她便要让他知道,她所做之事,会比他所谋更厉。
情荡江山,从前那一场场槊戈腥风中,他护她疾行;
恨殇天下,往后这一步步刀枪血雨上,她带他缓睹。
但看这一世英名,终将何收。
卷四 雄图江山,何为欢喜 天下四十七
纱飘幔垂,屋内一室暖香,水润潮露浮在空气中,轻而碎。
曾参商进来,合上门,一路走进内室,隔了数层纱幔望过去,隐约可见英欢婀娜体廓。
乔木浴盆水渍深深,周遭萦了一圈热气,水温未凉。
英欢立在一旁,身上披了薄单,带也未系,袖口湿棉贴肤,半干长发随落在肩后,一曲蜿蜒渍印。
“陛下。”曾参商停下,声音有些不自在。
英欢回头,看她一眼,抬手撩起纱幔,轻声道:“过来罢。”
她微有踯躅,低了头走过去,拨开层层轻纱,待到了里面,也不抬头去看,只将手中捧着的衣物递过去,小声道:“入碣云关以来未过大县,怕陛下等不及,臣便在衢州民户里让人现做了几件,糙得紧。”
英欢接过,手指轻扫,见都是上好的棉料,不由微弯了唇,“难为你了。”将衣物搁在一旁案上,抬手脱了身上薄单。
曾参商小惊,来不及回避,连忙将头压得极低,不敢去看。
可余光飞瞥之下,仍是看清了她微隆小腹,凝脂胸前乳晕色深,蝶骨侧后不复棱削,多了丝丰腴之态。
英欢毫不经意,取过一件中单,展抖开来,披上身,伸手抚过腰下,系好带子,淡淡侧眸看了她一眼,轻笑道:“还算合身。”
曾参商眉却微皱,半天挤不出一丝笑,“……眼下春寒未褪。陛下外着衮服,旁人当是看不出来。可若再过些时日,待天气转暖,到时不复厚装,陛下要怎样才能瞒得过众人?”
英欢挽了袖口。走去坐下,凉声道:“朕何时说要瞒了?”
曾参商一怔,“臣以为……”
皇上有孕一事本只赵烁一人才知,连她也不过是十日前才听英欢亲口相告,若非大军疾进诸事不变,而英欢需她代为觅衣寻物,恐怕她到此时也看不出圣体有变。
初闻此事时,她震不能言。听赵烁提起应是宁墨遗子,可英欢与贺喜情深若何,旁人不知,她却明白,然虽暗自腹测,却也不敢当着圣面直问出口;又见英欢长时不诏此事,由是更加确信当是贺喜之子无疑;只是眼下冷不丁听英欢道无意瞒众,又不禁心生疑惑,只怕赵烁所言倒是真的……
如此一想,额角都开始隐隐发痛。
可圣心难测自贺喜寝疾至今,英欢每诏令出之下其意为何,两军上下无人能揣。
代掌军权,挥师南下。平邺齐国乱而不逾己责,看似处处蹈距,可大军越近燕平,她心中便越发没底,不知圣意究竟如何。
以江平、龚明德二部为利翼前锋,败北面二王叛军之后分兵横扫东西两面,擒王败将势出如剑,又连破四王重邑。
南面二王北进燕平。英欢以邺齐前军分兵乏术为由,令于宏、林锋楠二将率兵疾行,九万大军斜阵逆挡于燕平之南,阻叛军之路,护京畿诸脉。
貌似速快合稳,两军袍泽共平叛乱。可如此一来。邺齐京畿之围便由邰大军阻截,除谢明远护驾轻兵之外。北面邺齐大军纵是破敌南进,也近不得京师之周百里。
然二帝圣驾在后,方恺所辖风圣军人马之数远少于谢明远麾下护驾之军,纵是将来入京后英欢心生歧念,仅靠邰一部亦掀不起丝毫波澜,因而无人对英欢所出兵令起疑。
“以为什么?”
淡而凉的声音自前方传来,一下将她心神唤回。
曾参商垂眼,“……没什么。”仍旧不敢将心中疑惑问出口,只是道:“臣只担心陛下随军远行,身子能否吃地消……”
英欢脖颈微弯,眸光顺滑而下,温瞥小腹一眼,眼底点滴水光遽涌。
这孩子……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