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愈发恼了,一边走去拿外氅,一边冷笑道:“你们不敢拦,便告诉我他去了城东何处,我去亲自请他回衙!”
衙吏懦然,低头小声道:“……沈大人是去城东的严家铺子。”
孟廷辉动作一僵,脸色亦变,怔停半晌,才垂眸道:“可有说何时能回衙来?”
衙吏道:“说是去回。”
她心底轻叹,消了气,冲那人摆摆手,将其遣退。自己仍是披了外氅,走出衙堂,也没让人跟行,独自往后院行去。
天上雪花轻落,她默默地走着,待周围已无人声,才从怀中轻轻摸出那黄宣,慢慢地挑开封泥,展了开来。
那么熟悉的字,一笔一画皆是刚悍有力,浓浓墨色在这雪色银景之中愈发刺眼。
……
“所参董义成之折已阅,尔虑欠漏颇多,难以简表,因暂不批复,亦未流于中书之外,勿忧。
北境天寒地冻,雪色虽逾千百回峰,然不及京郊西山一隅。
念卿,
速归。”
……
她拿着黄宣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
脸也跟着一红。
人就这么僵站在雪地之中,任飞雪飘落满肩,神思犹怔不可转。
不知过了有多久,才稍稍回神,不禁敛目,重又看了一遍黄宣上那最后几字。
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写得出这种话。
她轻轻闭眼,再睁开,嘴角不可控制地扬起,又扬起。
小心翼翼地收起那黄宣,重新揣入怀中。
紧紧、紧紧地贴在心口之处。
章七十四 归京(中)(文字版)
十日,狄念才从柳旗县回到青州府。
青州一带本就与北戬相邻,而柳旗大营更是压境之兵重地,此番禁军哗变虽未激起什么大变,可为防它乱,狄念特令宋之瑞从青州大营调兵布防,又将内外军务整饬一番,方率亲军而返。
孟廷辉不知他是否会与皇上密奏诸事,更不知他是否亦被授了什么密令,只是他不主动说与她听,她便也不多问,端在青州府里坐着等他回来,两日一阅柳旗县那边传来的信报,凡涉兵务之事一概不予过问。
她深知狄念在京中殿前司诸军中的身份地位,亦知他与皇上的关系并非寻常将校可比。她不知皇上是否同样告诉过狄念意欲坑杀一营乱军之事,她亦不知那一夜狄念从头到尾之间究竟有没有怀疑过她,她只知狄念看似什么都不知,亦似什么都不疑。
且狄念丝毫不像沈知书。沈知书犹能对着她问出心中所疑,但狄念只怕是会将种种虑带回京中御殿上去。她能试探沈知书会拜发何种奏折,可却不能去问身为皇上亲军校尉的狄念一字其心何意。
狄念回青州府,恰逢两国一年一度的大市集。青州城内白日里热闹非凡,上丘门一带的商贾富家皆是使出诸多奇巧花样来吸引北戬商贩们的眼球。三日后市集收幕,沈知书在知府衙门中摆宴,邀城中十数家生意做得最大的商贾前来聚宴,严家作为其中翘楚,自是不免收到飞帖。而孟廷辉则以钦命招抚使之身被青州府衙上下挽留,和狄念一并参聚此宴。她虽归心似箭却不好拒绝旁人美意,便与沈知书商定,在宴毕翌日就要启程归京。沈知书笑而不留只命衙吏们将孟廷辉众人起行诸事都安排妥当。
因临正月,城中已有不少家开始置办彩绸花灯。是夜衙宴开时,外面街上红灯碧瓦流光成辉煞是好看。
待众多商贾、衙官吏皆入后院花厅后,沈知书才请孟廷辉入内升座。她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直称自己年轻历浅敢受此上礼,转推沈知书入了主座,这才与狄念坐在一旁。
厅内一片觥晃影,笑谈声不断,人人皆言沈大人治青州有方,纷纷向上敬酒。孟廷辉抿唇低笑,心中暗暗揣测,这一府上下的官吏们竭力要留她在此,是不是故意想要让她看见这一幕景象,好待她将来回京呈禀皇上?
宴已过半严家的车才缓缓驰至府衙外面。
一听严家大小姐来了。花厅地商贾们有一多半都收了下手中地酒盅。皆是起身相迎。
孟廷辉不禁诧然。
人在青州城中前后逾月多少听说了严馥之的行商手段。也知道严家是青州城内唯一一家得免官府所定互市税赋地铺子。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个在她面前总是大大咧咧、诸事不计后果的女子。竟会令这一屋子重商名贾们这般敬待。
倒也难怪。严馥之身后是名震潮安一路地严家基业。甫一来青州就又与官府攀上了关系。又有谁敢不将她放在眼中?
沈知书亦站起身来。
严馥之迈槛而入。身上是一袭销金朱衣。脑后是高高地流云髻。一双眼笑得明媚。挨个与人招呼过来。最后才走到给她留了位的这一桌前。轻轻敛袖行礼。道:“沈大人。”
孟廷辉眼不眨地望着这二人。
沈知书脸色如常,仍旧是那一张千年不变的倜傥皮相,口中低笑一声,让她入座。
后面有严府的人捧着一个黑漆木匣跟了过来,二话不说便当着众人的面打了开来,恭恭敬敬地呈至沈知书面前。
一整株冷玉奇石,莹白绽光,毫无瑕疵。
厅中众人看清,顿起一片抽气声,继而又响起阵阵低叹声,皆道严小姐好气魄,严家果然好能耐。
沈知书倒也接得坦然,双手一捧木匣,想也未想便转身对上正看他二人看得发怔的孟廷辉,笑着道:“如此奇石,沈某不敢私留,但望孟大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