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困潦倒”这几个字说出来的时候,他忍不住带了笑,似乎觉得这种词落在自己身上有种微妙的荒诞感,但又不至于懊恼。他就像在看一场不相干的戏一样,甚至还觉得挺逗的。
顾晏终于还是抬起了眼。
他并没有完全将头转过来,只是侧了脸,目光朝这边偏了一下。一定要说的话,他的视线落点其实是在某个椅背,或者某个窗角。
但燕绥之能感觉到他的余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看起来似乎在斟酌着怎么接燕绥之这句问话,可能想要嘲讽挤兑但又因为某些原因有点犹豫。
这种表情燕绥之很熟悉,很多年前还在学校的顾晏也会这样。这在冷冰冰顾同学身上并不多见,以至于每回看见,本性有点混账的燕大教授就总想逗两下。
于是他又补了一句:“就像上次那个一万西的工伤?我后来闲着去翻了一下,那条腿可能只值6000。”
“……”
这话一出,顾大律师毫不犹豫收起了全息屏幕,仿佛多看实习生手册一个字都能瞎了眼。
看见顾晏关了屏幕,燕绥之反而笑了一下。
“你如果实在无事可做,我建议你反省一下。”后视镜里印出顾晏面无表情的脸,“照你这速度,那点余额不够你活到明天。”
“没关系,菲兹小姐说过,明天这个案子的委托金会到账一部分。”燕大教授非常乐观。
顾晏:“……”
这种无缝衔接不留余地,后续资金不小心晚一天都能饿死一个人的生活方式,他实在无话可说。
智能驾驶自有感应和导航系统,并不像手动一样,需要配合车窗和两侧的后视镜来看路况。所以暴雨之下,每一扇车窗都被水流打得一片模糊,将一切隔绝在外。
这种天气的傍晚总是黑得像入了夜,窗外时不时有灯光亮成一片,又很快划过。
燕绥之支着下巴,安静地看着窗外。从他的表情很难看出来他是单纯地出神还是在思考陈章的案子,又或者只是看看模糊不清的灯火夜景。
“顾晏。”他看了一会儿夜景,忽然出声。
前座的顾晏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这两天来回不断的行程让他少有休息的时候。也许是车内封闭却安静的氛围合着车外的雨声,莫名让人觉得困倦,他没有睁眼,只低低应了一声:“说。”
“我其实非常庆幸进了南十字律所。”燕绥之温声道,“当然,这有很多机缘巧合的因素在里面。”
顾晏似乎已经有了睡意,过了一会儿才又应了一声。但因为过于短促,听起来像是并不相信燕绥之这种说辞。
“不过我很庆幸碰见的是你,而不是其他什么人。”燕绥之道,“因为你非常心软……”
他笑了一下,像是玩笑似的道,“哪怕再不喜欢或是看不惯谁,也不忍心看人陷在困境里,能帮总会帮一把。”
这一回,前座的人安静了很久,久到燕绥之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低沉的声音才响起,含着朦胧的倦意,“说得不太对。”
第64章 准备(三)
哪里说得不对?
这句话在燕绥之舌尖绕了一圈,又咽了回去,鬼使神差地没问出来。也许是因为窗外雨声太大,扰了话音,也许是顾晏轻声的呼吸愈渐平缓,任何一句话都会惊了困意。
于是他没问,顾晏也没答。
车内重新陷入安静的氛围里,车外的灯火再度摇曳成片。
路上虽然拥堵,但总有个终点。车平稳地滑行了一段停在酒店楼下,顾晏还没有醒过来。他清醒的时候总是保持着严谨冷静的状态,看不出累不累。睡着后就显出了几分疲惫。
能在下午赶回第三区,之前必然没有好好休息。
这点顾晏虽然只字未提,但燕绥之经验丰富,对这些行程的长短耗时非常清楚。
他把后座的行车控制面板悄悄调出来,在电子音提示“目的地已到达”之前,关掉了一切提醒,调节了温度。车内保持着那种混杂着朦胧雨声的安静,没有什么突兀的动静惊扰顾晏。
燕绥之朝前座看了一眼,架起光脑调出案件资料,静静地翻看起来。
这种场景有些久违了,很像多年以前某个春末的午后。
院长办公室的里间面积很大,除了燕绥之自己的办公桌和一排偌大的用来放留档文件的立柜,还有两张供学生用的办公桌,靠窗放着。
有时候他带一些学术项目,会让参与的学生随意来办公室,甚至直接把光脑和各类资料搬来那两张办公桌上,这样碰到什么问题,抬头就能问他。
但事实上这样做的学生很少,因为都有点怕他。
真正使用那两张桌子最多的学生,大概就是顾晏了。因为有一回的项目,直系学生里他只挑了顾晏一个。那三个月,顾晏有大半的时间都呆在院长办公室里。
那天那个午后也是这样,燕绥之少有地在办公室呆了一整天,一直戴着眼镜,低头处理着光脑里成沓的文件和案子资料,偶尔回几封邮件。
办公室里也是这样安静,只偶尔能听见窗外婉转的鸟鸣。
顾晏前一天不知因为什么事,似乎没怎么睡,那天少有地露出明显的困意。
于是燕绥之处理完一批文件,抬头放松一下眼睛时,就看见顾晏支着下巴,维持着翻看文献的姿势,已经进入了浅眠。
窗外长长的绿藤挂下来,被风拨弄得轻晃几下,年轻学生脸侧和挺直的鼻梁前留下清晰的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