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带着他转小区后面,有一片私用的游泳池。池水放干,露出蓝白色的马赛克地板,池边却植满了各种花木,排列了许多看护所用的木头椅子。
“累不累?”她问,“昨儿没睡觉吧?”
“不累。”大房是个傻的也不会在这时候喊累。只是心里有些忐忑,过去几年,每次崔玉跟他单独会面聊天,都不会有啥好结果。第一次是她戳穿当管家是被逼的;第二次要他表态要不要嘉树;第三次彻底撇清关系,只准一个月见一两次;最后一次更惨,几乎彻底失去了他们。两年时光沉淀,他确实成熟了些,但永远不能平静地面对她。
她坐下来,“嘉树挺喜欢玩水,夏天的时候每天都要爷爷带过来。”
“以后我带。”大房福至心灵。
“他性格像我,有点被动,不是特别开朗。”
“这个我擅长啊,跟我玩儿几个月,马上就开朗了。”大房很有自知自明,“小孩子嘛,刚开始肯定是怕生。叔叔阿姨年纪大,怕他受伤不肯冒险。我就不一样拉,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崔玉勾了勾唇,“你脸皮还是一样厚啊,我什么都没说,你亲爹的架子已经摆起来了。”
大房掏出两人的手,低头亲了亲她手背。
“白诺那边怎么回事?和小叔叔有什么关系?”崔玉终于开口问了。
大房也没隐瞒,从头到尾全抖落出来了。
那天在商场里的纠纷,因为白女士出手,里里外外算是按住了。然外面的流言断绝,可家族内部还是有疑惑,特别是房中擎那边。他的妻子姓李,一向不太管他工作的事情,看起来也很温柔和顺。谁知道突然发难,问白诺的混账话是不是有原因。她知道崔明烟的存在,没问过,但一直梗着口气。
一开始,那位小婶婶是盯着房中擎问,可通没问出什么结果来;她不死心,找到白诺。白诺狗急跳墙,正愁没地方下嘴给人找麻烦,便打着她的名号,找人查嘉树。嘉树明明白白是崔玉生的,只父不详,可这一条足够他兴风作浪。那天派出去的俩人,打的是劫车带走嘉树的主意,方便白诺和房家拿条件。
房中擎没料到自家后院起火,那位小婶婶更没想到自己被连续摆了两道,白诺却推说全不知道。
白女士气得半死,大房才懒得管他们的烂账,一力要把人立刻送走。
房中铭听他们说了个开头,直接找人押着白诺走了,天亮都不用等便上飞机。
“现在恐怕在太平洋上空了。”大房摇头,“对不起,我该想到的,以后一定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大房一脸愧疚地他道歉。
崔玉点点头,正巧手机响起来。
她用另一只手摸出手机,是公司律师来的短信。大意是已经调出相应的监控,也找到了肇事的两个司机。事情办得很顺利,司机主动承担了全部责任,说是开车发气故意找事,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因此,她这边没事了。
她回了一个谢谢,抬头看着对面的黄叶。
“怎么了?”大房问。
崔玉没直接回答,反而道,“我妈让我去你家住,陪读的时候,我特别讨厌你。大大咧咧,理所当然,好像全世界都是你的。我还挺好奇,你那样的性格是咋养出来的?一般人教养子女,起码的礼貌是不要给别人添麻烦,可你特别不怕麻烦别人。”
他笑了,白牙森森,“一般人可没这待遇。”
“是吧?特讨厌吧?麻烦别人还是荣幸了?”
“我觉得吧,你换个角度看问题。”大房很心平气和,“人心隔肚皮,很难互相理解对不对?麻烦多点,情绪表现多点,交流的机会就更多点。麻烦不重要,重要的是解决麻烦。只要多交流沟通,不是就了解更多,感情更好了吗?我呢,就稀罕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反正周围一起的,要不就图我这人,要不就图我感情,要不就想找点啥机会。”
“我也不怕啊。图我人的呢,算是真朋友,没几个;图我感情的----”他笑呵呵,“好像就你一个;图我身上的钱财和机会的,挺多的呢。有的是真能干啊,有的也挺好用的,那不都得好好相处吗?”
“你才奇怪。”大房也有点儿不满,“我妈组那学习小组,多少人想加进来啊?人找我妈说情送礼,我妈都没理的。你好了,来就来吧,专门给我作对摆脸色,让干啥都不乐意。你以为自己表现得挺客气吧?全身上下,脸上眼睛里,就差没写本小姐不高兴几个字了。”
崔玉明白了,“所以你干啥都叫上我,看我不顺眼?”
“那不叫不顺眼,就是不允许有不喜欢本少爷的人存在。”
崔玉真是日了狗了。
“也不是不喜欢。”她道,“是觉得不公平。”
青春期的末尾,成年的开端,俗世猛然冲破梦幻,将生活淋漓展现在她眼前。并且,完全没有给她任何选择的权利,只能被动接受。
体谅母亲,不能不懂事;顺从大房,不能白占别人的便宜。
一张白纸,沾染一点墨迹,被看到的便只有墨迹。
崔玉千万次告诫自己,不要招惹大房,不要对他有任何特别之处,但却偏偏只看得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