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出一本封面无字的册子,递给周梨,周梨双手捧过后,翻看了几页,上面写的都是教人如何气运周天,如何运功练气的方法。
一辩说的很对,周梨的基本功的确不够扎实,当年她随江重雪习武,但那时候的江重雪也是个半大的孩子,经验并不丰富,也没有教人的心得,不足以当人的师父。周梨的剑法和她的基本功都只能算平平,她胜在底子好,身体好,能经得起各种内力的折腾,所以她是修炼内功的好材料,又兼聂不凡为她打通了任督二脉,这些年她与人交手,也基本都是靠内功取胜。
一辩竟然给她写了这么厚的一本基本功法门,周梨没想到会收到这样一份礼物,拿着它感动不已,都不知该说什么,郑重地道:“谢谢大师,我一定好好地读,好好地练,一定把基本功补回来。”
一辩点头:“那就好。”他长吁了一口气,说:“老衲累了,施主请便吧。”
周梨把册子贴身收好,从蒲团上落地,深深朝他拜了拜,告辞而去。
她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看到一辩双目闭起,嘴唇紧抿,腰背挺直,很像她初到少林寺,踏进方丈室那天看到的一辩。可那时候的一辩还很有生命力,老而弥坚,现在的一辩却叫她看出了一丝脆弱来。
“方丈大师,”周梨轻声道:“大师一定要保重身体,改日我定来寺中探望大师。”
一辩没有说话,周梨低下头,推门离开,门关上时,他徐徐睁开眼睛,把窗户打开。
庭院里草木扶疏阳光甚好,那四个后辈结伴同行,在苍翠的草色之间逐渐远去。
看到这几个年轻人,终究叫他多年来冷淡的眼神微热了一些。
一辩在蒲团上坐了很久,没有去床上躺着,待弟子们进来禀告江重雪一行已经下山时,他方向弟子们道:“后面几日要辛苦尔等,替为师张罗后事。”
弟子们大惊失色,纷纷围住一辩。
一辩摇头:“不必喧哗。生死有命,一切皆是天定。”
其实早在半月之前,他夜观天象,见自己命格里的那颗星辰暗淡无光,便算出自己时日无多。
星辰将在今夜子时陨落,那便是他圆寂之时。
这辈子他懂天文知地理,运算卜卦无所不能,他算出岳飞之死,算出岳飞死后少林寺将有大劫,亦算出过许许多多的事情,如今也算出了自己的死。
可是能卜算天命又如何,能算命,却不能改命。
方才看见那四个后辈,他忽然升起一股许久未有的热血,若能改命,他还想再活下去,变成年轻时充满活力的身躯,行走天下,为这生灵涂炭的世间做更多的事。
旧日辉煌的星辰一一陨落,天象里的暗淡已持续多年,但半月之前,他在算出自己命不久矣之时,发现天象异动,九星连珠,刹那照亮寰宇。
这极其罕见的天象他此生都未曾见过,卜算一卦后,得乾卦,上乾下乾,乃同卦也,象征天龙,即为天子,昭示将有明君现世,而又有九星在畔,为明君扫除天下苦恶。
暗淡多年的寰宇终于展现生机,只可惜他已无缘一见将来世间将如何变化。
一辩不顾周围喧哗,缓缓闭上眼睛,阳光斜照进来,落在他侧脸。他平静等待着那个生命的终点向他靠近,嘴角在某一刻里,露出极淡的一抹微笑。
拈花一笑,一切尽释。
第116章 守灵
周梨一行在少林寺山脚与莫金光和温小棠分别, 各自奔向不同的目的地。
来时路程耗费十日, 去时因为带着一副棺木,拖慢了一点行程。
穿过桃花坞, 往前行过一片小树林,就到了浮生阁的山脚,那些岩石峭壁便在眼前展露分明起来。
周梨仰起头, 看到高山上的浮生阁氤氲在雾气山岚之间, 连线条都变作柔和。
走在最前面的江重雪把装着谢天枢尸身的柳木棺椁扛到自己肩上,慢慢拾级而上。
后面的哥舒似情步调最慢,抬手遮了下刺目的阳光。
他脸上的毒痕已消失许多, 几条斑驳的红印子还绕在左颊上,颜色淡淡的。
这张脸是从未有过的干净,有洗尽铅华之感。
没有了厚厚的脂粉,周梨觉得他与哥舒轻眉更相像了。
他是那么好看的一个男子。
她立在原地等待哥舒似情, 等他走过来了,再与他一起上山。
在半山腰上便有几个弟子看到了他们,惊奇地盯着江重雪肩上扛的棺椁, 等拉住周梨一问,一个个都站着不动了, 茫然而不可置信。
走到山门前时,守门的弟子张了张口, 看到那三张晦涩的面孔,预感到了不好的事情:“阁主呢?”
问出口的声音莫名其妙的干哑。
江重雪把棺椁放下,说了句:“在里面。”
他撇开那弟子震惊的脸, 挥舞了一下手臂,那面置于山门前的预警大鼓发出结实沉重的一声咚。
三声之后,山门开启,涌出数十名弟子,在知晓了发生何事后,没一人相信。
在外人看来,谢天枢高不可攀,是江湖上飞仙级的人物。
在浮生阁弟子心里,阁主博文广记,星象命理,堪舆岐黄,无一步通,武功更是天下第一,谁能伤得了他。
江重雪一掌拍开棺盖,劈面却非尸臭,而是一股浓郁的药味,哥舒似情用药暂时保存了谢天枢的尸身,棺盖推开之后,尸身重现天日,暴露在众人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