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管的狂热退却了。

杰弗里死死盯着我，那双眼睛里的痛楚和失望让我瑟缩了一下。他看了我一会儿，垮下肩膀，向我走来。

他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扶住那个快被掐死的女孩下坠的身体。我愣愣地看着他拍打女孩的后背，顺着他看到地板，地板上有血，还有很多尸体。我看到曾经是迪伦的肉块，看到迪伦侍从的尸体，还有一两具公爵府仆人的尸体。管家正在门外发号施令，让人收拾变成人间地狱的大厅。

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我回到了刚知道杰弗里是什么的时候，我砸了一个房间，事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暴躁。现在我砸了另一个房间，和很多活人。

我拈了拈手上的血，开始控制不住地呕吐。

第20章

我不是第一次杀人。

我曾因为一点吃的把别人的头往墙上撞，也曾在街头斗殴中将折叠刀捅入别人的肚子。我遇到过很多不杀人就会被人杀的场合，并不为动手内疚，因为我想活着。我杀了我的继父，他的尸体大概比迪伦完整一点点。我从来没有后悔，只恨自己没能早点杀了他，那样妈妈就不会死了。

但这次不一样。

我不顾后果地杀了迪伦，没去权衡一下利弊，就像那会儿脑子被扔掉了一样。我屠杀了进来的仆从，一面倒的屠杀，他们要么罪不至死，要么全然无辜。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像宿醉醒来看到一片狼藉。发生的前后我都是清醒的，因此事情变得更可怕了，简直像被鬼怪俯身。

可难道我对此毫无责任吗？难道我不知道斗气失控的后果吗？没有那种事，我只不过怀着侥幸心理，觉得坏事这次也不会落到我头上罢了。

杰弗里没有骂我，管家依旧对此不置一词，我倒宁可有个人来骂我。我贸然杀了重要人士，搞砸了布局，但有人收拾去烂摊子，无人指责我的任性妄为，也没有受害者家属指着我的鼻子咒骂。我要面对的只是自己的愧疚，足以把我淹没的负罪感。

还有重新退开的杰弗里。

我觉得杰弗里在躲着我，可能是错觉，因为我造成的烂摊子真需要有人收拾，他只是忙碌而已——我希望真是如此。杰弗里和以往没多少差别，更恭敬礼貌了一点点，更平静和公事公办。这一点差异天差地别，像握住的手松开，贴着皮肤的体温消失，拿下来的面具重新戴了回去。

我挫败极了。

第三日，我独自拦住了管家。我开门见山地问他：“扎克瑞亚斯家族的斗气到底有什么问题？”

“斗气失控只是个意外。”管家安慰我，“只要您的能力强大到可以自控……”

“这么多人都不能自控吗？”我把从家族记录中抄录出来的时间表拍在他面前，上面密密麻麻地都是历代扎克瑞亚斯家主的失控经历，几乎每代家主年轻时都失控过，“整个王国的斗气失控事件都没这么多！”

“您怎么知道没有？”管家忽然说，“您并没有见过其他家族的私密记录。”

我语塞片刻，很快反应过来：“至少周围的领主可没这么多‘勇武’的记载！”

只给继任者看的家族秘闻录和外界关于领主的记载相差很多，后者当然美化了无数倍。某年某月残忍地杀死一名无辜农民的领主，可能得到“与刺客搏斗三百回合后将之击毙”的勇武名声，游吟诗人歌颂贵族武功的大事记之歌里，大半都是这种玩意。

“扎克瑞亚斯家族的第一代家主安德鲁公爵，是王国最强大的战士，想必您已经读到过了。”管家说，“他终结了旷日持久的第一场亚人战争，讨伐拿人当施法材料的邪法师，最终让人类成为了这片大地的主人，让身怀斗气的战士成为了王国的主宰者……您认为这只是传说吗？”

大概是我脸上的不以为然太过明显，管家停了下来，面色严肃地看着我。

“‘受到精灵祝福的伟大战士讨伐了能移山倒海的亚人邪恶法师，带走了能让人获得永生的生命树果实，从此大彻大悟在世间游荡直到永远’，你想说这是真的？”我质疑道，“亚人如果聪明到有自己的文明、能产生法师，魔法如果强大到能毁天灭地而不是仅仅能用于制造药剂和方便生活，人类当初怎么可能赢？永生的公爵为什么失踪后毫无音讯？我知道贵族都喜欢把战绩往夸张里说，但小孩子都不会相信这种故事！”

“恕我冒昧，在您见到‘猫’之前，您认为亚人存在吗？人类以外的智慧生物存在吗？”管家问。

我不想和他争论，含糊地耸了耸肩。

“那些现在不存在的东西并非从未存在过，它们只是消失了。”管家轻描淡写地说，“安德鲁公爵受到了精灵的祝福，扎克瑞亚斯家族拥有王国最强大的斗气，它在家族的血脉中代代相传，时光并未让它弱化。这也是为什么第二代家主大人自请驻守王国最北方的哥那萨领，扎克瑞亚斯是抵御蛮族入侵的最坚强防线。”

难道不是因为担心被国王猜忌，最能打的安德鲁公爵又擅自卸任云游最后失踪了吗？我腹诽道。

“力量源自血脉，运用却依靠自身。如果无法驾驭源自血缘的强大力量，出现意外也在所难免。”管家说。

“老生常谈，等于什么都没说。”我暴躁地抓着头，“我觉得我变得不是我，别的贵族也是这样吗？斗气难道不只是个战斗辅助，就像一把剑一张弓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