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尼黑脸上忽然呈现出十分伤心沮丧的神态,仿佛所有的希望都已经离她而去。
“据说你在希莱高地的表现很杰出。不要消沉,你已经尽到责任了。”
“不,不是只为了这个……柏林,你有过一种感觉吗?很多事情,在你身体完好、活蹦乱跳的时候根本不想,或者避免去想,只有被迫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地被伤痛折磨的才会再拾起来。我想……我真的是害了你们吧?”
不及柏林回答,慕尼黑转过一半身体,背对着他,抬起完好的那只手捂住眼睛。过了一小会儿,压抑的抽噎声从那里传出来。
“我还怎么面对魏玛!”她哭道,“发展到今天的地步,不仅是军事失利导致的……祸患太早就埋下了!哪怕我能稍微不那么急躁,听一点他的话……”
“那也没用。人类的历史进程我们本质上是无法干涉的。”柏林想安慰她。
“不,不能拿这句话当挡箭牌。你这么说只是想为心里的负罪感开脱。只要当时有清醒的意识,努力过,就算灾难临头,至少不会问心有愧。可我没有做到,所以……心里害怕极了……”
慕尼黑不再往下说。她止住抽噎,把手放下来默默地流泪。泪水滑进她落在枕头上散乱的黑发里,和血块融到一起。
柏林又尴尬,又难过。他好些年没把慕尼黑当女人看过了,倒不是说她不够漂亮,没有女人味,相反慕尼黑是个很标准的南德美人,五官精致,谈吐文雅,很懂得生活,还有日耳曼民族尤为欣赏的坚定的意志力。可他们在个人领域不太能聊到一起,尤其近十年,难得相互鼓舞用的也是非常格式化的台词,换成对另一个人说都不用改几个词。
可看着女人无助哭泣毕竟勾起了他的怜惜之情。不过依眼下的状况,谁该同情谁都不好说呢!
“一切都会结束。”慕尼黑再次开口时,声音变得非常轻柔,“我想让灾难冲着我来,可是上帝不知为什么,只给我这点小伤,让我躺在这里就没了。这才是对我的折磨。柏林,而你……你的城市将被摧毁。你的骄傲将被粉碎。你的人民将死在炮火下……你全城的妇女都会被那群斯拉夫佬□□一遍又一遍……”
柏林心如针扎。“你是不是有炎症引起的发烧?”他探她额头,被一巴掌甩掉,“好吧,我跟医生说让他多照顾你,别总是说胡话了。我走了,接下来你要自己保重。”
语毕,他就离开了病房。
之后的短短几天,城里的人们度日如年。苏军突破郊区最后一道防线,攻入市区,拉开巷战的帷幕。桥梁和房屋都成为双方死命争夺的焦点,有时夜间和衣而卧,还能听见敌人交谈的声音隔着两间房不到的距离传来。据点被苏军攻占,转眼被城里的杂牌部队夺回,接着又被攻占……从4月20日起,柏林电台像在为帝国的死亡做倒计时一般地每天播报苏军距离市区的公里数,连同轰炸和炮击一起落在他们的心头。巷战开始,倒计时也停了。黑色绝望的未来□□裸地站在前方。还有很多誓死作战的人,可心情低落的也不在少数。柏林听到一个中年男人对战友说:“我们全都要完了!攻进来的如果是英美军队,也许还有一点指望。可都是俄国佬和波兰佬!他们一定会报复的!”
有关苏军在德国土地上糟糕军纪的传闻早就传播开来。直到此刻,绝大多数国民尽管内心焦虑,依然忍受着和平时期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在自己的岗位上尽忠职守。平民表现出的坚韧不拔的意志力,使人敬佩又发自内心地悲痛。可是光凭意志力赢不了战争。他们全体都被绑在着火的战车上,这辆战车曾依靠蛮力横行无阻地在欧洲大陆上和大西洋里肆意冲撞,然而如今,它耗尽了燃料,只是在一刻不停地朝无底的深渊滑去。
29日,柏林与波茨坦应邀出席元首与爱娃·布劳恩的婚礼。在现场,牧师不忘询问两个新人是否都是纯种的雅利安人。婚礼后人们被遣散,两人自杀的消息很快传到他耳里。戈培尔依元首遗嘱继任总理,与苏军交涉谈判。
但是交涉很快就破裂了。苏军要求无条件投降,这是不能被接受的。
柏林没耐住这一回。他找到现任总理说:“说是无条件,其实还是有区别和限制的。只要对还活着的大多数人有利,这个名分也不是那么要紧……”
“你认为那些活着的人值得牺牲这么巨大的尊严?”
“我认为,我们的使命是保护国民。为自己的傲慢使他们受害是不对的。”
“哦……”总理奇怪地微笑着。“你在怜悯他们。可你指望我?我一点儿都不怜悯他们。”他忽然像以往在对全民的演讲中一样慷慨激昂,一拳锤到桌子上:“我再说一遍,我一点儿都不怜悯他们!德国人选择了他们的命运。这可能会让一些人吃惊。但不要骗你自己,我们没有强迫德国人,是他们给了我们统治的权力,现在,他们的小喉咙要被割断了!”【注4】戈培尔的吼声回荡在地下室里。柏林往后退了整整两步,直勾勾盯着戈培尔消瘦的脸。驱使他后退的不是害怕,是怒火。
那些都是他的人民。戈培尔怎么可以……他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
谁给的你权力让他们去死?!
一种埋藏在心底许久的原始本能随着火山喷发般的怒火重见天日。是的,他是一片土地的人格化身,为了守护他的土地和依附其上的人民才生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