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握著盆栽失神的想著,到底傅京华在自己的心里占了什麽位置?何以在圣上对自己封官加爵时,自己竟想提出替他抬旗的想法,而当知道他死时,自己是这麽痛彻心扉的惊悸,尔後又握著一丁点的希望去追问冷颖奇,然而最要不得的是,自己都去他坟前上过香了,今天却还是被阿福一句天真的痴话惹得心神失速,最後,落到生出这麽透彻骨髓的绝望。
傅京华只是个包衣奴才,自己实在没有理由对他这麽失魂落魄,不,他不止是奴才!穆凊扬明白,从傅京华跟著自己的第一天起,就没把他当做是奴才,在心里,他该是个和自己异常投缘的异姓兄弟,而这许多年的相处,他便从一个疑似兄弟的交情爬到了自己都无法分清的模糊位置。
想到无法分清的模糊位置,他又联想到冷颖奇。
在傅京华为自己而身入袁尔莫府前,冷颖奇就常提点自己对傅京华似乎有点在意的太过度,甚至为此还建议自己去从军。
当时,只想到冷颖奇在暗示自己可能会被大哥谋害而要暂时远避,现在想起来才知道,或许他早已看出这许多矛盾之处,才会希望自己离开…
如果真是这样,冷颖奇或许比自己更加清楚藏匿在心里的这一长串恼人的心思了!
穆凊扬豁然站起,一颗心怦怦直跳,他有预感,他快找到这段时间,自己对傅京华死讯而失魂落魄的答案了,他整个人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乱成一团。忽然,天空一个响雷,震的他全身一麻,不多时,雷雨交加。那闪在窗前的白光让他不安。
穆凊扬睁著大眼听著惊人的雷声,也不知怎麽搞得,思绪竟愈来愈清晰,就好像那响雷帮他趋赶了纷乱的头绪一般,留下的只有一条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一个答案…他一眨眼,回了神,没让那答案蹦出来,只抄了剑,直奔出了房门。
待续....
第十四章
这差事实在不好当,既损阴德又伤福报,因为他们正在这倾盆大雨、雷电交加的夜晚,偷掘坟墓。
四个壮如牛马的大汉个个拿著木锹掘著,他们神色异常惊恐,动作也不敢太大,总怕自己会被雷公劈了。
但瞅眼望著在一旁站立,脸色阴沈的比雷神恐怖的三爷,他正按著剑,一副随时要人命的狠劲,他们便不得不继续挖著。
那风,吹得他一条油光乌黑的长辫半空飞舞,活像一条动作灵活的毒蛇,那雨,淋得他一身精致华丽的衣著黯然失色,那雷,印得他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眸更加冰冷,可是他却半步也没有动过,只默然的盯著土坟渐渐摊平。
「爷…看到棺木了…」一个大汉用著不同於他的形体的蚊蝇小声说著。
穆凊扬提步走近,朝著前面一个大洞张望著,一个看不出什麽颜色的棺材呈现在眼前,周围足以立脚的缝隙正被雨水汹涌的填著。
穆凊扬二话不说便跳进洞里,直站在棺材边发呆,四个大汉个个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这个平时性情随和的三爷,今天怎麽突然生了怪病,竟抓他们来挖坟,他们只能猜,或许是这个躺在棺材里的人犯了他什麽大忌,才落得今日连阖眼时也不得安宁。
就见穆凊扬连剑带鞘用力的橇著棺木,然而每用一次力,他的心就痛一次,彷佛那把剑撬的不是棺木而是他的心脏,但他仍咬著牙,死命的撬著…
如果你已死了,那麽,也就罢了,如果你还没有死,我…要做什麽呢?他真的不明白自己何以一直不肯相信这个真相,更加不明白自己为什麽这麽执著的要见他的尸体才肯作罢。
他问著自己,却得不到答案,他只晓得,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啪啦!」棺盖终於被他撬裂一条缝。他全身也为之僵硬。
不多时,他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在木城争战的最後一年,他不时闻过这样的味道,因为当时粮草断绝,士兵不得不杀马充饥,最後,马都杀光了,却仍未得救援,同袍一个一个死去,那整遍乾枯的荒漠散著数也数不尽的尸体,味道比这更有甚者的恶臭。
对,那是腐败的尸体臭味。
那时的穆凊扬,心像钢铁般硬实,从也不曾为了这样的处境松动过心,因为他知道,与其同情他们,不如为自己的明天留一口气。
而现在,远比当时还浅薄的味道却让他想嚎啕大哭,那哽在喉头的激动几乎要拧断他的理智。
「天啊!我在做什麽?我到底在做什麽啊!」他抛开随身的剑,望著破裂的棺盖,任泪水滚滚而落,而心中那阵阵凄凉的呼喊声却半分也不敢叫出来。
「我到底在做什麽啊!京华,你告诉我,我到底在做什麽啊!我在做什麽啊!」
如果里面埋的是你,我又如何有看到你破碎尸骸的勇气?如果冷颖奇真的将你调了包,又怎会不找个人填进去啊!我这麽撬开棺材,最後找到一具真假难分的尸体,所为为何啊!所为为何!到头来,不也是去问他,你真的死了吗?
问题是,这个答案他早就告诉我了啊!想著想著,他愤恨的捶著棺盖,凄冷的狂笑起来。
这一笑,笑的四个大汉全身发麻…
直到现在,他总算知道,自己到头来仍是不愿相信傅京华已经死去。因此总任由汹涌起伏的情绪围著一个脆弱的想望,让他永远轻信他还活著。
而自己的不愿相信,无非是因为自己爱著他。
不是朋友,不是恩人,更不是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