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秦敬正在凝目细看,却见本负手立在身旁的沈凉生走前半步,微微错身,将自己挡住一半,负在身后的左手往后探了一下,正正握住自己的右手。
“唉,这都什么时候了,亏他还有这个闲心,”秦敬暗暗挣了挣,没挣开,也就由他去了,心中苦笑忖道,“说他无心,偏还要搞这些劳什子;说他有心,却连自己都不想再信。”
沈凉生站在秦敬身前,秦敬自是看不到他面上神情,只能觉出身前那人虽说握着自己的手,周身却仍散发出一股漠然至极的气息。交握的手也就只是握着而已,感觉不到任何其他意味。
魂香虽然粗若儿臂,燃得却是极快。香将燃尽时,突见棺旁打坐之人浑身猛地一震,头顶徐徐升起一缕红雾。红雾似被那魂香牵引着,慢慢飘了过去,萦萦绕着魂香转了两转,便攸地钻入棺中,铁棺一时红光大盛,隆隆轰鸣,似有什么东西欲要破棺而出,却终少了一分气力,又渐渐沉寂下来。
“……成了。”代教主低声吐出两个字,便猝然委顿于地。这魂引虽不会要他的性命,却注定要耗去他一身元功,从此只如常人。
“我扶代教主回房休息,血引之事交予你了。”方长老同吴长老说过一句,背起地上已无知觉的人,飞身掠出门外。吴长老先收起棺上香炉,方自袖中又拿出一个小盒,径直向秦敬走去。
“我来吧。”沈凉生却迎前半步,淡声接过盒子,也不放开秦敬的手,就这么牵着他一步步走到棺边。
铁棺上方横着两根铁索,下头那根离棺盖约有两尺,距上头那根却足有一人高。每根铁索上又挂着两副铁铐,想是专为血引之人预备的刑架。
沈凉生丝毫不假他人之手,身影一晃,人便已扯着秦敬稳稳立在下头那头铁索上。手下有条不紊,先将他双手铐紧,复弯下身去,铐牢双脚,秦敬便被整个人死死固定在铁棺上方,决计无法自行挣脱。
“沈护法,”苗然从旁观之,突地有些猜到了沈凉生的意思,心中霎时一寒,口中勉强道了句,“属下身兼教医之职,还是让我来吧。”
“不必。”沈凉生冷漠地吐出两个字,仍自稳稳立在铁索上,启开手中盒子,取出一支比人的小指还要细上许多的铁管。
铁管两端俱是斜面切口,打磨得尖锐非常,正是用来放血的物事。
一片静穆中,沈凉生定定望着秦敬的眼,手中突地加力,将铁管一端插入秦敬心口,一寸一寸,深深插进心房所在。
从头至尾,握着铁管的手纹丝不颤,未有一分犹疑,亦不见一分动摇。
秦敬心器构造异于常人,心里插了这么一根东西进去,不会立时便死,却也真的痛极。
痛到极处眼前便是一黑,终撑不住晕了过去。
目中最后所见,是沈凉生定定望着自己的眼。
眼中没有一丝感情,只有纯粹的漠然,与无边的死寂。
秦敬再度清醒时,石室中已然空下来,亦不复烛火通明之景,只寥落地点了两根蜡烛,昏暗得仿佛幽冥鬼蜮。
心口锐痛似是稍缓了一分,令秦敬攒起一丝气力,低头望向心口,只见鲜红血液源源不绝,却又极缓极慢地自铁管另一端滴下,落到下方铁棺上,那棺材便有如活物般,将落在棺盖上的血液一滴不漏地吞了进去。
血引需要吊足七日……秦敬默默想着,不知已经过了多久。
也不知还要过多久。
真是货真价实的活受罪。
秦敬恍惚想到自己小时候,尚不懂事之时,每到心痛发作时总要撒泼打滚,不停嚎哭。
师父无计可施,只能抓着自己的手,不停说:“敬儿莫怕,师父在这儿,师父陪着你。”
往往到了最后,已届耳顺之年的老人也要跟着自己一起掉泪。所以年岁渐长后,勿论犯病时有多痛,秦敬都会死死忍住,决计不肯再哭。
“师父……还好现下这光景您老人家是看不到了,否则不知该有多心疼。”秦敬默默忖道,这么想着,心口痛楚也似好过了一些。
只有真心待你的人才会为你心疼,秦敬勉力抬眼,望向石室一隅,静静告诉自己,这个人,却是不会的。
沈凉生无声地站在那个角落,隔着一室昏暗,秦敬看不清他面上神情,只觉得他站在那里不说不动,好似一尊石像。
“可惜话说回来,即便这个人不会为自己心疼……”秦敬想笑一笑,却再没力气牵动嘴角,继续默默想到,“自己成人后所有的眼泪,竟都是在他面前流的。”
昏了又醒,醒了再昏,不知折腾了多少时日,心口那里终于渐渐痛得麻木。
每一次昏醒之间,秦敬总会抬目望向那个角落。
而沈凉生也总是在那里站着,像是自己在这里吊了多久,他便在那里站了多久,未有一瞬稍离。
“……什么时候了?”
心痛好受了些,秦敬便也找回几分气力,头一次开口与沈凉生说了句话。
“已是最后一日。”
“哦……那快了,”秦敬闻言着实松了口气,心说这活受罪的日子总算快到头了,心情便跟着好了两分,竟肯跟对方开了个玩笑,“我说你……不是一直在这儿站着吧……我又不会长翅膀飞了去……”
“秦敬。”
沈凉生也终于第一次自那昏暗一隅中走了出来,走到铁棺旁,微微抬头望向他,口中一字一句,慢慢沉声说道:
“你死了,我会继续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