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腹诽道,自从不做官后,二舅兄真是越来越没脸没皮了,这种老不修的话都讲得出。
黛玉是他唯一的骨血了,她的夫婿,林如海定是要好生挑选的。早在决定不续弦之时,林如海就思考了黛玉的次子继承林家的可能性。要达到这个条件,黛玉的夫家必须是门风清正之家,这样才不会在他去后毁约。这头一条,二舅兄家的宝玉就不符合。
宝贝闺女有人觊觎了,这让林如海意识到他的女儿已经长大了。再一算,黛玉明年及笄。等她出孝,正是破瓜之年,婚事该早早操劳起来了。这样一想,林如海又手书一封,才罢了笔,命人送往山东。
贾政收到回信,心里着实遗憾。在他看来,宝玉配黛玉,没什么不好的。不是他自夸,虽然他总是骂宝玉孽障,可宝玉灵气天成,又生而带玉,将来必有造化。不过妹夫想着让女婿过继次子,贾政也就罢了。他的孙子,怎么也得姓贾不是。
心里遗憾,行动上自然露了痕迹。
这日小王氏提起他先夫人的姊妹嫁的薛家,并说薛家女儿要来,贾政难得说一句:“横竖林妹夫是看不上宝玉了,且看看你说的宝钗能否治好宝玉的痴病吧。”
小王氏立刻横眉竖眼的逼问,贾政念她十二万分的关爱宝玉,随口解释了,过后也不放在心上。可没想到,小王氏当时心里就炸了,只是拿出三十几年来的定力,才保持住面上只是表情僵硬罢了。
因有这一桩公案,小王氏在见薛家母女时,难免多用了几分注意力在薛宝钗身上。
在不甚光彩照人的堂屋里,宝姐姐矜持坐在绣墩上,听着薛母与小王氏寒暄。眼角余光留意室内,暗暗估算家具价值几何。这一心算,宝钗不由心惊:这贾家虽是平头百姓,毕竟也是荣府才分出的一支,怎么就至于落魄到这种地步了?
小王氏不知宝姐姐正在发挥商人本色,她只见薛宝钗肌肤莹润,丰腰肥臀,气色甚好,就先断定她身子健康,看着就是个好生养的。
光这点可就比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林黛玉强上许多。
再看其容貌,正是夫人们最喜欢的端庄大气那一款;察起举止,进退有度,举手投足间,叫人说不出的舒适。大概是因为宝钗对他人的和气,令人如坐春风。
小王氏心中大大的点头,对薛母笑道:“薛夫人好福气,宝钗这么好的人儿,我恨不得抢了去。——也不知将来便宜了谁。”
薛母忙说:“贾夫人抬爱。”又解释宝钗已报名参加大选,“……六月里就是初选了,她舅妈找了个宫里头出来的教养嬷嬷,学了些规矩,原先性子淘气些,现下可好。”
小王氏奇道:“宝钗也要入宫?这可巧了,我们东府的二姑娘也是参加大选。我听说宫里放出不少人,正筹划给我们家探春也请一个。”
“贵府姑娘也欲参选?”薛母疑惑道,她姐姐留下的女儿不是已经做了贵人么?
“不不不,”小王氏摇头,探春是个精明的,她又有个亲弟弟,万一得了势,帮谁还不一定呢。“只是探春也已经十四了,该准备起来了。”准备什么,不言而喻。
宝钗听了,心道:这方是大家子的体统。是了,薛家毕竟是皇商,既然分了家,姨爹家的银钱如何能和薛家比。只是勋贵之家,气象蔚然,虽银钱上不凑手,可排场却是半分不差的。如贾夫人口中的探春,身为庶女,贾夫人竟也给请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这样一看,自己因为要入宫才有的待遇,根本不能比。难怪大家闺秀总是俯视我这等商女。
只是宝钗并不为此自卑,她自恃世间如我者少有,哪怕公侯之女,她薛宝钗也不怵。等探春也来见客,宝钗见其虽是一朵又香又刺的玫瑰花,也是世间少有,而自己站在她身边,竟是半分不让,更是笃定了。
见过贾家的排场,薛母犹有遗憾:荣府的分支尚且如此,不知本家又是如何。听闻宁荣二府光是府邸,便占了大半宁荣街,其富丽堂皇,房舍精美,又不知是何等气象。若是姐姐还在,尚可求她带我等去荣府开开眼界,谁知她竟没福,早早去了。
薛家有意攀附荣府,无奈没有门路,下的帖子又犹如石沉大海。薛母心中遗憾,只道荣府门槛高,我等商户不得其门而入。
谁知薛蟠听了,十分不忿。
他在金陵素来横行霸道,在京城这遍地贵人的地界却施展不开手脚。荣府和他家好歹也是姻亲,又贾、王、史、薛乃是老亲了,如今薛家人竟连荣府的门都登不了,这让呆霸王怎么能不生气?
他打定主意要做一件大事,好让母妹对自己刮目相看。
且不说薛蟠如何发动自己新交的狐朋狗友,只说这日恰是休沐,前一天晚上歇在忠顺王府的贾瑚一大早就起来了。把周肃从被窝里拽起来,用罢早膳,两人便去了龙源楼听戏。
一听这名字就知道,这戏楼跟皇家人有关系。事实上,它是由几位老辈分的宗室集资修建的,几乎没有人敢不给它面子。凡是新来的戏班子,不在这儿唱几出戏,便算不上出名。或者外地出名的戏班子,龙源楼定期花大价钱请他们到京城来唱一出。
就连周肃这样自家养了戏班子的,听到龙源楼又请了出名的戏班子,或者排了什么新戏,也忍不住要上来听上一出。
故而,龙源楼早早说了今日有闻名的徽班上台,周肃就盼着了,不想孤零零一个的贾瑚自然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