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帝别过头,看着毫无血色的儿媳,面上浮起了然而悲悯的神情。他挥了挥手:“扶王妃下去休息吧。”一面回过头,注视着仍然跪地不敢擅动的御医,冷冷吩咐道:“自今日起,汝驻守宁王府,专心调理宁王身体。什么时候大好了什么时候回去。朕自有重赏。”
御医面色愈发苍白了,便是再蠢的人都听得出皇帝的言下之意——宁王若有个三长两短,且等着陪葬吧!然而他一声不敢吭,规规矩矩的磕头领旨,宣誓尽忠。
皇帝面无表情的振袖起身,缓步而出,一面走一面吩咐:“张德,摆驾回宫。去把刑部、大理寺、五城兵马司那几个尸位素餐的东西都给朕叫进来——一个一个,都当的好差事!”
伴着“恭送圣驾”的声音,身后房内跪了一地。崔大学士垂首默然,几乎敛藏不住炽涨的怒意与阴沉。老人眉眼深沉的目送着皇帝离去的背影,瞥一眼乌云层叠的天空,嘴角泛起恨急的冷笑:这天,也该变了。
第36章
进了四月中,淅淅沥沥的淫雨便一直未停过,京城的天旷日持久的灰蒙蒙,阴沉湿冷,凉意直透过官袍钻到朝臣老爷们的骨子里,逼出深藏的忐忑。眼看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宁王遇刺的案子却始终悬而未破,京城的局势越发不明朗。暗潮汹涌之下,波谲云诡,诸方角力,简直各显神通。
待到四月底,江南道今年头一波上供的枇杷运抵进京的时候,连负责押送的老差役都明显闻到了空气中危险的、一触即发的味道。木质车轮吱吱呀呀的滚过泥泞的路面,身后留下了一串深深的碾压痕迹。冷不防前方街角忽然传来喧哗与呼喝声,夹杂着路人避让不及的惊惶叫嚷。有经验的老差役忙勒令车夫压住马匹避让,刚让到路边,只见一队如狼似虎的盔甲士兵气势汹汹的当街而过,后头铁链锁了一串嚎啕哭嚷的犯人,男女老幼皆俱狼狈不堪,身上的绫罗绸缎都沾了雨水泥浆,一张张平素养尊处优的面孔如今全都如丧考妣,惶惶然惊恐万状。老差役不敢多看,哆哆嗦嗦的帮着车夫扯缰绳,只听一旁围观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呐,西城兵马司指挥使蒋家,讲起来,还跟护国公府沾着亲呢,说抄家就抄家……
宁王遇刺濒死,作为最直接的受益人,太子立刻暗中成了众矢之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本来势头极盛的太子一党,也晏息低调了许多。角逐博弈是一回事,但杀戮手足却是另一回事——皇帝还正当盛年牢牢坐镇呢,储君就已经按捺不住对亲兄弟下手,万一哪天真的坐上那个位置,“政敌”和“异己”们还有活路吗?当然,并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事出自太子一脉。但是,街头巷尾、稗官民间,各种窃窃腹诽、揣测议论,却是渐渐甚嚣尘上,越来越压不住了。这样的形势令太子一系高度紧张,并开始着手打压。然而,流言背后似乎有只无形的手在掌控推动,愈打压愈泛滥,却苦于捉不到根源。
另一方面,太子这边,位高权重心腹得用的几个人当中,何靖才凭着一点皇帝的主仆旧情被返调回京,正是低调时候,且门下省那一摊子还没理顺,是以太子明确指示其爱惜羽毛,非到攸关时刻,不必插手这趟浑水。而护国公府那里,宫里的淑妃常常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一回圣面,前些时护国公世子争夺禁宫首领之职时又意外的败于武威侯世子,桩桩件件都表明,圣眷已经越来越淡薄了……若不是储君的存在,只怕沦落的更快些。
太子深吸一口气,前所未有的觉得,自去年以来,各种磕磕碰碰,十分不顺,好几股势力拧起绳来给自己下绊子的感觉。可眼下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最火烧眉毛的,还是怎么清洗自己身上“戕害手足”的嫌疑。尤其是皇帝那里,不能坏了苦心经营多年的形象。前段时间得意之下稍有忘形,出手凌厉了些,就已经落了眼,如今更是步步惊心,每句话每个举动都要斟酌思量,生怕招致负面影响。
太子采取了以不变应万变的策略,表面上看来,似乎一切正常。
宁王遇刺后,他第一时间表达了强烈的震惊与愤慨,甚至不避嫌疑的主动向皇帝要求亲理此案——当然不可能实现,至少表明了态度。作为关爱手足的兄长,他殷勤的探访着病中的宁王——当然是在御医等诸多外人在场的情况下——还带去了不少贵重的补身药材。同时,为了宽慰焦心的皇帝与皇后,太子近来往明心殿和坤宁宫请安的次数也增加了。至于朝堂之上,储君原本督阵的差事,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总之,在短暂的措手不及过后,至少在明面儿上,太子把自己的形象维持的很好。毕竟朝野议论总会渐渐淡化,只要昭宁帝那里信任不失,长久而言,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但私下里,太子却是一点